《良性的感觉就是恩》石英散文赏析
说起“恩”字,稍有良知者必都会油然心动。自然联想到人生境遇中有益于己的他人之赐之助之善举。大者拯救生命于水火,济以钱帛解燃眉之急,以正义行动使己转危为安,等等都是。令受惠者感恩莫名,乃至终生不忘,纵然有所回报仍觉难达之万一。至于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类,自为正义人士所不齿,所谓“小人”者恐亦为此类中之一种表现。
而我题目中之所指,从表面上看似乎没有那么重大,或则少为人所知而近于无形,在施予方主观上并无特别意图,在接受方感觉是“润物细无声”的真诚与温暖。在我本人的大半生中,有幸经遇过他人给予的难忘的“良性感觉”,尤其是在我成长期的青少年时期,在故乡解放区,有几个人、几件事,给我的感觉堪称刻骨铭心。
我永远忘不了那只稳稳托住我的大手——
那是上世纪中期解放战争时期,大约是1946年12月吧,北平发生了美军强暴北大女学生沈崇的事件,这件事也牵动了解放区人民的心。我们同仇敌忾,举行各种活动进行声援,与国统区的抗议声浪遥相呼应。记得那天风沙大作,我所在的九里镇完小的师生一早就集合了队伍,高呼口号,在各村中游行,然后直奔县城,在城东门外河滩上举行万人大会,声讨美蒋,鼓动士气,军民以更大的力度投入人民解放战争。我作为小学生的代表,上台演讲,那台子是临时搭建的,其实就是在靠河堤处搭了两张大八仙桌。当时我具体讲了些啥今天已忘记了,无非是满怀激情地声讨、控诉、支援、鼓动,落点是美蒋的阴谋行动一定破产,我们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
讲完了话,我当即从八仙桌上跳下,却未料到有一只大手托了我一把,使我稳稳地落地,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大男人”,一位穿军装的首长(我在小时候,看任何比我岁数大的人,都觉得人家“老”了),腰扎的宽皮带上挎着“撸子”(手枪),面带诚挚的笑意对我说:“小同学,讲的很好!”我觉得自己肯定是脸红了。这时带队的女老师告诉我:“这是军分区孙司令员。”(其时胶东北海分区地委、专署、军分区的均驻我县)我一时不知所措,只是“哦哦”地说不出话来,更不知与首长握手什么的(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大官”之一啊)。但孙司令员并不介意,他接着又对我说了一番话,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这样两句:“成长要从少年时代开始,奋发努力才能成为有用的人才!”在我们整队回返的途中,女老师还和校长重叙着司令员的这两句话,她感慨地说:“有人说我们的军队中都是大老粗,才不是呢。”
然而,也仅就这一次,我再也没有和孙司令员见过面。如果说是缘分,也仅只是一面之缘,或者只是“寥寥数语之缘”。但就这一面,这寥寥数语,却使我受用不浅,随后在我身上产生了很大的动力。
在这以后,战争形势继续发展,在我们胶东也曾一度恶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孙司令员的消息,但我心中始终记念着他,偶尔听大人们说他已调至野战军工作,戎马倥偬,自然是不可能有机会见面。直到四年之后,我在某军区司令部机要处任译电员,有一次在收译一份朝鲜战场第五次战役战况的电报中,得悉他任志愿军81师师长,率领所属部队于完成既定任务后,边撤边打,又歼灭敌军数千人,然后完整归建,受到志司嘉奖,他本人也破格地记功(因为我军高级将领一般情况下是不记功的)。我看后无语,却由衷的高兴,特别特别的高兴,深深感念中的高兴——他是师长,也是我成长中的“师长”啊。
随后又是若干年、若干年,又没听到他的消息,直到前几年,有一次与一位相对年轻的同志一起出差乘火车去外地,听说他手机玩得极熟,我请他“搜”一下关于孙端夫将军的讯息,结果得知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即已逝世。我听后愕然,凝然,岁月何其冷峻!
但作为我精神上终生受益的师长,在我心中并没有因此而逝去。
另一位终生忘不了的人相识与孙司令员大致同时,他就是时任胶东北海军分区政委兼北海地委书记的刘坦同志。1946年秋,蒋军第八军李弥部由胶济线中段的潍县出动,向我胶东解放区腹地进犯,于连续侵占昌邑、沙河、掖县之后,仍有觊觎龙口等地之势。为应对新的事态,军分区及所属部队向接近前线地区移动——由县城转移至西南方向的九里镇。其时我正在九里镇完小读六年级,为了配合形势宣传,我们师生排练了小型话剧等节目。记得是一个星期天,我们正在加班排练,刘政委事前没打招呼就突然来了,李校长忙不迭地请他坐下,他含笑谢绝,自管站着静静地看。等我们排练一遍之后,李校长(兼临时导演)征求他的意见,他才与校长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客气地走了。这时校长才对我们说,原来刘政委见扮演被抓壮丁的“老农”那位同学气色不太好,估计身体较弱,要我们注意他不要太累,扮演蒋军连长的演员对他喝叱也别太凶,防止吓着他。我听了觉得刘政委心特细,连这样的小地方都想到了。
也就是过了两三天,我从学校后操场小门进校,正碰见刘政委在操场上踱步,身后好像是警卫员在一定的距离跟随着。他一看到我,便主动叫我的名字,我一惊,站住了,政委这才说:“听你们校长说你特别爱看报纸,我那里報纸比较多,如果你愿意的话,课间可以到我那里去看。”我不好意思地犹豫着:“那方便吗?”他说:“有啥不方便的,只要不妨碍你的课程。”这时我才料到必是校长告诉了他我的名字。
次日下午只有一堂课,我下决心去刘政委那里看报,但其实内心还是有点忐忑。他的办公处就在操场小北门的对面,是一家人在天津的富户,村里临时借用这家的部分房屋驻军之用。我向大门左首的耳房(类似传达室)的一位通讯员说明来意,他态度温和地告诉我政委在第三进西间办公。我进去一看,首长正盘腿坐在炕上,好像在批阅文件,一见我来了,很热情地让我坐在他的对面,中间是一个挺大的炕桌,看来他早已把一摞报纸准备好了,我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翻看,彼此好像心照不宣似的各不相扰。
就这样去看了有两三次吧,但有一天,我抽报纸时越是小心越出纰漏,报纸的角儿竟带倒了桌上的墨水瓶,钢笔水立即洒出……我当时心情紧张手忙脚乱可想而知。正无措之际,刘政委一面连连说着“没事儿,没关系”,一面拿抹布擦着墨水,然后又用废旧报纸擦拭干净。但他显然担心我有顾虑日后再不好意思来了,又反复叮嘱我:“日后照常来啊。”我虽然点头答应,此后却真的不好意思来了。
然而,人虽未来,心里头的反思和感念久久萦怀。表面上的一桩小事,几个动作、几句话,数十年间挥之不去的影像,这就是我经历的战争年代的领导干部,党政军的首长,对一名普通小学生,平易、平和、平等,爱心、爱护、爱之甚切,不只是讲大道理,更是用细致入微的行动;注意到基层群众演剧活动中演员的身体,关注一个酷爱看报求知若渴的学生;没有壁垒森严的警戒,俨若亲人似的对坐心心交融。成长中的我,感受到的是慈爱、温暖,无尽的感激,抑制着泪水,内心奔腾的热流,最后是积聚起信仰的因子,凝结成回报与献身的精神,这样的一些人代表的主义和精神,为之奋斗乃至献身:值!!!
与孙司令员一样,就这么一段际遇,随后由于战争的变换,莱芜战役之后,蒋军为了收缩战线,自侵占的掖县、昌邑等地后撤,局势出现暂时的和缓,军分区机关和部队又回到县城附近驻地,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与刘坦同志见过面。
全国解放前,他升任胶东行署主任,这是战争年代解放区的一级机构,介于大的解放区和分区之间,党政军分别称为区党委、行署和军区,大致类似副省级机构,全国解放后五十年代初期即告撤销。刘坦同志在全国解放前后调南方工作,“文革”中受到严重迫害和极度摧残,“四人帮”倒台后不久即与世长辞,至今已过去三十余年矣。
以下我要说的是同时期的本县县长王佐群同志。在战争时期,我与王县长有过几次接触。他总是穿着一套解放区本地生产和制作的灰粗布干部服,通身上下连帽子都是挺括整齐的。他面色有些黝黑,但身材精干、步履轻快,仿佛时刻都在行动中。平时他的话语并不多,更不啰嗦。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有一次他和县教育科李科长来我们完小,好像是视察吧,我们李校长把我叫过去,向二位领导介绍:最近全县高小毕业生会考,我名列前茅啥的。王县长看了我一眼,态度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只是很平常地说了两个字:“可以”。但我觉得已经很“可以”了。一县之长,现在不讲了,在旧时代那是“县太爷”呀,对一个毛孩子的评价能说个“可以”还要咋的?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他对我的印象其实很深的。
1947年春节刚过,全县召开主要是由青壮年参加的反蒋保田大会,我们的李校长为表现先进积极,带领高年级的五六名积极分子也被破格允许参加了,去往十多里外的南乡城镇。大会由县委书记张竹生同志主持,但在会上没见到佐群县长,经过几天的动员讲话,由蒋占区掖县的受害者声泪俱下进行控诉,张书记站在大方桌上号召青壮年踊跃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上前线英勇杀敌,为受害的父老乡亲报仇!……这时,我们的李校长郑重地问我:“石恒基,敢不敢带头参军?”我当即回答:“敢!”话音未落,早已站起身来,一溜烟儿地就往土台子上跑去。那时我刚十二岁,虽说个头比一般孩子蹿得快些,现在估计也就一米六吧,我在台前挥舞拳头,大声地喊:“大哥哥们,赶快参军呀,上前线打老蒋呀!”随后,“大哥哥”们陆续“咚咚咚”地跑了上来,再过了一会儿,这些山东大汉们将我挤到了后边,遮蔽了我的视线……
最后,这些自愿参军的人们分别乘上几辆破旧的日式卡车奔赴县城。在过“兵检处”这一关时情况并不理想,人家还是因为我年龄太小,安抚我:“过两年再来”。我正与他们争辩,一看我所熟悉的王县长过来了,原来他没在大会上,可能是在县里主持工作,他似乎已经听到了,便开门见山地对我讲:“过两年再参军也不晚。”我急着说:“晚啦,仗也打完了。”他说:“打不完,再说上前线那还不容易,机会有的是。”我觉得他话里有话,反正是被他劝回去了。
果然,也就是三个月后吧(当时我已参加了试建期处于秘密状态的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有一天,在学校接到县里指令:全县支前大军即将出发,决定以青年团员为骨干组成“少年儿童宣传队”,随支前大军开赴鲁中前线,云云。我敏感地意识到:这多半是王县长提的名,看来他说话是讲信用的。对于此行,我自然是喜出望外。
我县支前大军一路西南方向,穿过胶东数县,越过了胶济铁路,逐步接近鲁中前线。在这当中,我很少见到王县长,他是总领队、总指挥,上千的担架,胶轮大、小车,人和骡马,肩上的担子不轻,偶尔见到他,我知道尽量不要去打扰他,整天就是跟宣传队的小伙伴为支前队伍唱歌、演活报剧,逗他们乐也是好的。最忘不了的是一天傍晚在昌邑县南部的一个村庄宿营,这里刚被蒋军和还乡团洗劫过,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村干部中只剩下一位“财粮”与我们事务长打交道,看来连铺草都很困难。这时,王县长突然出现了,他径直来到我们少儿宣传队的大屋子里,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只伸手一摸薄薄的一层铺草,一皱眉头说:“这哪儿行!孩子们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弄坏了咋办?”事务长正要申明理由,县长一挥手:“情况我听说了,咱们不是还有些钱吗?再想法买一些,走以前把铺草也还给人家,我想就没问题了。”果然,这个办法很奏效,新鲜的麦草铺上去,厚度增加了两倍。
虽然白天行军很累,但当晚我还是难以入睡,我在想我们的“一县之长”他这时睡著了吗。一路之上,虽没说上几句话,但他的心完全用在他人身上:想后代人所想,尽量满足后生的正当愿望,心疼离家千里的“孩子们”,真是情如己子,想着,闻着麦草的清香气息,我才渐渐地入睡了……
孟良崮战役之后,已渐入夏季,我华东野战军好像又在酝酿着新的大战、恶战(后来才知道是南麻、临朐战役),王县长与带队领导商定:鉴于雨季即将到来,他们决定先遣支前大军中的老弱病残和“少儿宣传队”返乡,以应对新的战役更加艰难的形势。
谁知我们返乡两个月后,蒋军对胶东腹地空前疯狂的进攻开始,我县终于沦入敌手,乡亲们度过了血腥的七十二天。至于整个支前大军何时回故乡,我一直未获准确消息。
直至我正式参军后,很长时间也未得王县长的真确情况,更谈不到与他见面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四人帮”倒台之后形势比较稳定,我才听说佐群同志早已南下在上海工作,我当即致函我的老朋友、上海诗人宁宇兄代为打听,他回信说佐群同志曾任上海市政府副秘书长,现在已经离休居家,目前身体不是太好……八十年代初,我与妻子赴上海和苏、杭等地旅游,去看“老县长”也是此行的重要目的。
仍是由宁宇兄引路,来到上海旧市区的一处旧居宅,幸运地见到了三十多年未见的老县长,他由于身体欠佳,一直半卧在被子上与我们叙话。他还能叫得上我原来的名字,并问:“什么时候改了名?”我告诉他:“是中间上了大学毕业以后,把用的笔名改为真名。”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记得你眉头上有一颗蓝痣,怎么没啦?”我说:“早就拉掉了,是在左眉上,有人说蓝色的痣不好,就拉了。”我接着又提起当年的一些事情,他立马做出反应:“我这人就只能是做些服务型的工作,服务,还是服务。”最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提高了声调:“我当时决定先叫你们返回,本来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可没想到敌人推进得那么快,结果反而把你们推到火坑里,真是对不住,当时还不如留在前方,人多总能护着你们……”
想不到事过这么多年,老县长还在想这一层,叫我说啥好呢。
最后,他舒了一口气说:“还好,总算没出什么事儿。”
我告别他回去后,彼此只通过一封信。终于有一天,又是宁宇兄来信说“佐群同志病逝了”。
他走了,一个生前总是想着、关切别人的人,就连本心出于保护却未料到事与愿违,过了许多年还心存歉疚,还觉得“对不住”那些后生们。这就不仅是一般的“服务”之心,而简直就是生为他人——以心系他人安危为使命。一个很少扯闲话的人(也许少了些幽默),但一句有关我本人逗趣的话,至少我听他说过两次:“那个眉头上有颗蓝痣的小孩”,至今音犹在耳。
到我老了的时候,便更想起他和他们来。因为他,因为有像他那样的一些人,我才更庆幸能够生长在血与火的年代,能够有幸接受到那么多“良性感觉”。也许他们的性格各有特点,但有一点我觉得是共同的,这就是:坚定的信念,忘我的精神,淳朴的作风,再加上丰美的人性。而信仰与人性的自然融合,使之更觉可亲,更富有感染力。
良性的感觉就是恩:表面上的一件件小事,对“有心人”而言却是情撼肺腑的大恩大德。
-
文言文教学实录 文言文的教学向来是语文教学的重点,那么相关的教学实录会是怎么样的呢?以下是小编为大家精心整理的文言文教学实录,欢迎大家阅读。 一、 初读文言文
-
马世奇,字君常,无锡人。世奇幼颖异,嗜学,有文名。登崇祯四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十一年,帝遣词臣分谕诸藩。世奇使山东、湖广、江西诸王府,所至却馈遗。还,进左谕德。父忧归。 久
-
作者: 韩敬霞 【作家简介】德富芦花(1868—1927)是日本近代著名的社会派小说家。他1868年10月25日出生于熊
-
在生活中,打架是一种比较激烈的行为。一般来说,打架的双方情绪都会比较激动,行为粗暴。梦见打架说明心中情绪比较压力,想要得到释放,这也是情绪的一种爆发。打架有不同的种类,可以分为殴打别人和被别人打,也可
-
全诗句式长短错落,婉转流动,具有民歌风味。它的艺术表达方式有力地加强了全诗思绪起伏、悲痛绵延的感情色彩。">
-
八月端午八月端午 【原文】 唐玄宗以八月五日生,以其日为千秋节[1]。张说[2]《上大衍历序》云:“谨以开元十六年八月端午赤光照室[3]之夜献之。”《唐类表》有宋璟[4]《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
-
张岱《自为墓志铭》“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阅读答案解析及翻译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骏马,好梨园,好古董,兼以荼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
-
编者按:“丝绸之路”是起始于古代中国而对于中外商贸和文化交流具有重要作用的交通道路。到了中古时期尤其是唐代达到了繁荣的顶峰,长安则 "> 周问渔《幽王宠褒姒》白渔诗选集
幽王宠褒姒一把火,把江山烤糊了为博美人一笑竟玩起国防儿戏抑郁的褒姒的确笑了这一笑,笑倒一个王朝都骂幽王荒淫出奇其实男人都爱向美女显 "> 《青玉案》漱玉词赏析
青玉案 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绿暗红嫣浑可事。绿杨庭院,暖风帘幕,有个人憔悴。买花载酒长安市,又争似、家山见桃李。不枉 "> 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