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选讲《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研究鉴赏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苏轼词选讲
苏 轼
【作者简介】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进士。神宗熙宁间通判杭州,历知密州、徐州、湖州。元丰二年(1079),朝中新党罗织罪名,弹劾他以诗讪谤朝廷,被捕入狱,经多方营救,出狱,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史称“乌台诗案”)。哲宗元祐间,迁翰林学士,出知杭州、颍州,后又被贬惠州等地。谥文忠。著名文学家、书画家。诗词文兼擅:词以豪放著称,而实风格多样;诗兼学多家,具有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性情真率的特色;文章笔力劲健,无不尽意,是宋代古文运动的领袖之一。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东坡乐府》三卷等。词集整理本有近人龙榆生《东坡乐府笺》,今人邹同庆、王宗堂《苏轼词编年校注》,薛瑞生《东坡词编年笺证》等。
水 调 歌 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题解】
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七九曰:“《乐苑》曰‘《水调》,商调曲也。’旧说《水调》《河传》,隋炀帝幸江都时所制,曲成奏之,声韵悲切。”《钦定词谱》卷二三:“按《水调》乃唐人大曲,凡大曲有歌头,此必裁截其歌头,另倚新声也。”此词为苏轼于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在密州所作。出世入世的矛盾,自然人生的思考,抑郁怆怏的情感,高远浩荡的格调,奇异瑰丽的兴象,大胆神奇的想象,构成了这篇名作。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1]。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2]。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3],高处不胜寒[4]。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5]。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6]。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7]!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8]。
(《苏轼词编年校注》)
【注释】
[1] “明月”二句:化用唐李白《把酒问月》中“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诗句。
[2] “不知”两句:不知道天上现在是多少年了。唐戴叔伦《二灵寺守岁》:“已悟化成非乐界,不知今年是何年。”
[3] 琼楼玉宇:指月中的宫殿。托名唐柳宗元著《龙城录》载唐玄宗游月宫,见一大宫阙,榜曰“广寒清虚之府”。
[4] “高处”句:唐郑处诲《明皇杂录》:“八月十五日夜,叶静能邀上游月宫,将行,请上衣裘而往。及至月宫,寒凛特异,上不能禁。”不胜:禁不住。
[5] “起舞”两句:翩翩起舞仿佛已经离开了人间,置身天上。弄清影:玩赏月下起舞时的身影。
[6] “转朱阁”三句:月光照遍了华丽的楼阁,透过门窗,照在了无眠之人(苏轼)的身上。
[7] “不应”两句:谓月亮不会与人有仇,但为什么偏偏要在人们离别的时候圆呢?宋司马光《续诗话》谓石延年有“月如无恨月长圆”句。何事:为什么。
[8] “千里”句:南朝宋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唐孟郊《婵娟篇》:“月婵娟,真可怜。”婵娟:美好的样子。
【集评】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九:“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
念 奴 娇
赤壁[1]怀古
【题解】
元稹《连昌宫词》中有“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句,作者自注云:“念奴,天宝中名倡,善歌。”调名“念奴娇”,本此。此词为苏轼谪居黄州时所作。怀念古代英雄豪杰,感叹现实功业难成,抒发世事苍茫的悲壮情怀,为苏轼豪放词的代表作。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2]。故垒[3]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4]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5]。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6]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7],谈笑间、强虏[8]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9]江月。
(《苏轼词编年校注》)
【注释】
[1] 赤壁:三国时赤壁之战旧址,在今湖北蒲圻县,不在黄州。宋朱彧《萍州可谈》卷二载黄州“州治之西,距江名赤鼻矶。俗呼鼻为弼,后人往往以此为赤壁。……东坡词有‘人道是周郎赤壁’之句,指赤鼻矶也。坡非不知自有赤壁,故言‘人道是’者,以明俗记尔。”
[2] 风流人物:杰出的人物。
[3] 垒:壁垒,一种军事设施。
[4] 周郎:周瑜,字公瑾,人称“周郎”,赤壁之战中东吴的主将。
[5] “乱石”三句:凹凸不平的石壁插入天空,波涛拍打着岸边,卷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浪花。雪:比喻浪花。
[6] 小乔:周瑜的妻子,与其姊大乔(孙策妻)都称国色。唐杜牧《赤壁》诗有“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句。
[7] 羽扇纶巾:挥羽扇、佩纶巾是魏晋士人常有的装束,这里形容周瑜的儒将风度。
[8] 强虏:或作“樯橹”“狂虏”。
[9] 酹:用酒洒地,以表祭奠。
【集评】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九:“东坡‘大江东去’赤壁词,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
定 风 波
三月七日,沙湖[1]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题解】
这首词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此时,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已有两年。遭此重创,苏轼有了更为达观的生活态度。这首词就充分表现了他旷达的胸怀、开朗的性格以及超脱的人生观。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2]且徐行。竹杖芒鞋[3]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4]。
料峭[5]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6]。
(《苏轼词编年校注》)
【注释】
[1] 沙湖:地名。《东坡志林》卷一“游沙湖”载:“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
[2] 吟啸:吟诗、长啸。
[3] 芒鞋:草鞋。
[4] “一蓑”句:一生本来就是在披蓑衣冒风雨中度过,向来处之泰然。
[5] 料峭:形容春风寒冷。
[6] “回首”三句:诗人回顾自己的一生遭遇,以平淡闲适的心境处之,即无所谓坎坷与顺利,不值得悲或喜;就好像此时天晴而回顾刚才遇雨的情况,当时既不必因雨而狼狈,此时亦不必因晴而欢欣庆幸。
【集评】
〔清〕郑文焯《大鹤山人词话》:“此足征是翁坦荡之怀,任天而动。琢句亦瘦逸,能道眼前景。以曲笔直写胸臆,倚声能事尽之矣。”
卜 算 子
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题解】
万树《词律》卷三“卜算子”:“毛氏云:‘骆义乌(骆宾王)诗用数名,人谓为“卜算子”,故牌名取之。’按山谷词‘似扶著卖卜算’,盖取义以今卖卜算命之人也。”按北宋词人柳永、张先集中均有《卜算子慢》,《卜算子》词调的出现自当更早。此词作于元丰三年(1080)二月至五月间苏轼初到黄州时。词中描绘的孤鸿,它时时受惊,无人理解,拣尽寒枝,不肯栖宿,只能寂寞地在沙洲上漂游,这正是苏轼经“乌台诗案”后初到黄州时内心不安、孤独、高傲和自甘寂寞的境地的写照。词人将这些原本常见于贬谪诗的人生思考和精神追求写入词中,使宋词的思想水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缺月挂疏桐,漏断[1]人初静。时见幽人[2]独往来,缥缈[3]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4]。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5]。
(《苏轼词编年校注》)
【注释】
[1] 漏断:漏壶里的水滴尽,指夜深了。漏:古时滴水计时之器。
[2] 幽人:隐居之人,此为苏轼自指;另一解为囚禁之人。
[3] 缥缈:隐约不清的样子。
[4] 省:明白,了解。
[5] “拣尽”两句:鸿雁不肯栖息于树枝,独自一人饱受沙洲的寒冷。
【集评】
〔宋〕黄庭坚《跋东坡乐府》:“东坡道人在黄州时作,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二六)
〔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二:“寓意高远,运笔空灵,措语忠厚,是坡仙独至处,美成、白石亦不能到也。”
〔清〕黄氏《蓼园词评》:“此词乃东坡自写在黄州之寂寞耳。初从人说起,言如孤鸿之冷落。第二阕,专就鸿说,语语双关。格奇而语隽,斯为超诣神品。”
临 江 仙
夜归临皋
【题解】
这首词作于元丰六年(1083),苏轼“待罪”黄州,连行动都受限制。为了避免多言有失,词人常常“无事不出门”“杜门深居”,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往日的朋友也离他远去,这一切让他感受到人情的冷暖:“我谪黄岗四五年,孤舟出没风浪里。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宜死矣。”酒便成了他排愁解闷的工具。这首词充分反映出作者在逆境中的出世思想,表现了他思想上的苦闷,同时也不乏风趣和幽默。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1]。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依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2],何时忘却营营[3]。夜阑风静縠纹[4]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5]。
(《苏轼词编年校注》)
【注释】
[1] “夜饮”两句:夜深了,诗人在东坡饮酒,醒了又醉,回来的时候仿佛已经三更。元丰四年(1081),苏轼在黄州东南的荒地上开荒耕种,取名东坡,第二年又在旁边建了居所,取名雪堂。
[2] 此身非我有:身不由己。《庄子·知北游》:“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
[3] 营营:纷扰忙碌的样子。指为世俗利禄而奔波忙碌。
[4] 縠纹:波纹。
[5] “小舟”两句:驾起小船从此消逝,泛游江河湖海寄托余生。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载,苏轼在黄州“与数客饮江上,夜归。江面际天,风露浩然,有当其意,乃作歌辞,所谓‘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者,与客大歌数过而散。翌日喧传子瞻夜作此辞,挂冠服江边,拏舟长啸去矣。郡守徐君猷闻之,惊且惧,以为州失罪人,急命驾往谒,则子瞻鼻酐如雷,犹未兴也。然此语卒传至京师,虽裕陵(神宗)亦闻而疑之。”
【集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前首(《临江仙·送钱穆父》)因送友而言我亦逆旅中行人之一,语极旷达。次首(指本篇)方写江上夜归情景,忽欲扁舟入海,此老胸次,时有绝尘霞举之思。《临江仙》调凡十二首,此二首最为高朗。”
洞 仙 歌
仆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1]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2]夜起,避暑摩诃池[3]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人无知此词者,独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耳。
【题解】
《洞仙歌》,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此词乃苏轼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夏作于黄州。全词写后蜀主孟昶与后妃热夜纳凉,然并非仅敷衍故实,尾二句使全词寓意深远、格调提高。
冰肌玉骨[4],自清凉无汗。水殿[5]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6]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7],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8]淡、玉绳低转[9]。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10]。
(《苏轼词编年校注》)
【注释】
[1] 孟昶:五代时后蜀国的国主。
[2] 花蕊夫人:孟昶宠妃。四川青城(今都江堰)人,善诗词,一说姓徐,一说姓费。
[3] 摩诃池:孟蜀宫苑中的大池,地处成都。
[4] 冰肌玉骨:形容花蕊夫人姿容秀洁。
[5] 水殿:摩诃池旁边的宫殿。
[6] 欹:同“倚”,依靠,倚靠。
[7] 素手:白嫩的小手。《古诗十九首》之《迢迢牵牛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
[8] 金波:月光。《汉书·郊祀志》:“月穆穆以金波。”唐颜师古注:“言月光穆穆,若金之波流也。”
[9] “金波”两句:月光暗淡,北斗七星低转,表示夜已深。玉绳:北斗七星中的两颗星。
[10] “但屈指”四句:说此时盛夏盼着秋凉来,而不觉年华也将暗中消逝。
【集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全篇好语穿珠,清丽而兼高浑,风格似南唐二主。”
蝶 恋 花
春 景
【题解】
此词约宋哲宗绍圣二年(1095)晚春作于惠州。伤春之外,复伤情伤境。传说其妾王朝云咏此词“为之流泪”(《历代诗话》卷一一五引宋释惠洪《冷斋夜话》)。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1]。天涯何处无芳草[2]。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3]。
(《苏轼词编年校注》)
【注释】
[1] 柳绵:柳絮。
[2] “天涯”句:谓芳草碧连天涯,春光已晚。汉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3] “多情”句:宋魏庆之编《诗人玉屑》卷二一引《词话》:“盖行人多情,佳人无情耳,此二字极有理趣。”恼:逗,撩拨。
【集评】
〔清〕王士禛《花草蒙拾》:“‘枝上柳绵’,恐屯田缘情绮靡,未必能过。孰谓东坡但解作‘大江东去’耶?髯直是佚伦绝群。”
【学生佳作赏析】
拂俗世之杂尘,涤心灵以志趣
——赏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眉州,地处天府之国成都平原西南部,依傍着峨眉山,距乐山大佛亦不远。这么一个地方,自古便是安然祥和、远离战乱之地,既有巴蜀风光的秀丽,又有佛光普照的淡雅。苏轼,便是在这么一个沐浴着佛学光辉的环境下成长的。
苏轼与僧人为友,常与他们出游,随他们参禅学佛。自幼便颇懂佛理。然则,因为年少便有些许成就,使得苏轼对佛法修为自视很高。有一次,他去拜会承皓禅师,想一试禅师禅功,迎面便问:“闻禅师禅悟功高,请问禅悟是什么?”禅师不答反问:“请问尊官贵姓?”苏轼道:“姓秤,乃称天下长老之秤!”不料禅师大喝一声,问道:“请问这一喝有多重?”苏轼无言以对,遂礼拜而去。苏轼学佛,骨子里却隐隐透露出一股傲气。此时的苏轼,犹如念经的小沙弥一般——有口无心。嘴上虽能道出佛学之精妙,却不了于心。
因为苏轼的性子一直都很直,保持着一种激于义、廉于节、忠于君的士大夫思想。也正是因为他不懂圆滑,为人正直,才导致他卷入了乌台诗案的风波,饱尝了人身的折磨,被贬至黄州。从那以后,或许是因为仕途的蹭蹬,使他内心有了对俗世更深刻的理解,苏轼开始广泛地阅读各种佛学经典。此时的他,和年少时的心态已有所不同。他在《答毕仲举二首》中提到:“学佛老本期于静而达,静似懒,达似放;学者或未至所期,而先得其所。”说明了此时的苏轼,并非虔诚的佛教教徒,而是从佛学中汲取人生哲学的居士。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苏轼创作了许多富有人生哲理的词作。《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便是其一。
这首词描述的是苏轼与友出游,不料逢上大雨,同行的人都表现得十分狼狈,只有苏轼一人仍旧怡然自得。上阕描绘了雨势浩大的情况下苏轼的举动。不去理会那恼人的风雨之声,而是踏着芒鞋,拄着竹杖,以“轻胜马”的步伐一边走着一边唱着歌,表现出了苏轼不为外物所困扰、旷达的情怀。“一蓑烟雨任平生”,穿着蓑衣,便足以在风风雨雨之中度过一生了。一“任”字更是表现出苏轼乐观、逍遥的情怀。
下阕描写了雨过天晴的情景。料峭的春风将微微的酒意吹尽。抬头仰望却发现山头处初晴的斜阳映入了眼帘,呈现出一派闲适安然之景。回头想想起初那风雨交加的情景,和此时此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此时的苏轼并没有因世事难料,风雨万变而哀叹,而是发出感叹——风风雨雨,这本是世间常态。在“我”看来,本无所谓风雨阴晴的。
通篇的词句,描写了雨时和雨后的情景,雨时的滂沱,使同行者皆狼狈,唯苏轼一人安然处之;雨后天晴,又呈现出一片温暖祥和的景致,与先前的景致形成鲜明的对比。然而,苏轼既不因为先前的风雨之景而心感烦躁,也没有因为现在的一片和煦而心生惬意。他只是内心平静地看待眼前的一切,发出感叹——“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此句让我想起了《菩提偈》中所写“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中有挂碍,有尘埃,那是因为对世间万物有所住。同行者因雨影响了行程而心生埋怨之意。心中存有挂碍,是故被世间风风雨雨牵着鼻子走,天晴而心乐之,天雨而心怨之,这便是人之常态。而此时的苏轼,心知世间一切事物皆有其自然运转之道,天晴天雨,乃世之常态。虽不由人心所控,然而人的想法是由人心而生的。苏轼明白,只要内心不因外界的变幻莫测而产生挂碍,便能够自得其所了。
然而,苏轼并非一虔诚之教徒,他并不像僧人那般心如止水,目空一切。那显然太过严肃且不是苏轼的作风。由词的第二句“何妨吟啸且徐行”我们可以看出,苏轼心中自有其乐趣——唱着歌,缓缓走在纷纷风雨之下。原来,苏轼在拂去外界给他内心所带来的杂尘之时,还以乐趣填充其内心。这便是苏轼的学佛之道。他不是简单纯粹地将佛学之道施加于自己身上,而是取其中适合自己的成分,为自己所用。也正因如此,苏轼既能保有自己的那一份性格,自得其乐,又能不为世间的浮浮沉沉、虚妄飘渺之物而困惑。也正是由于这样一种乐观旷达的精神,使我对苏轼产生了深深的崇敬之情。
(洪东晓 20110605 2011级土木11班)
【简评】
借用苏轼的佛学典故,从苏轼的佛学修养来谈词作,表现出苏轼虽处逆境仍悠然自得的个性,并融入自己的思考和感受,解析角度颇为新颖、深刻。
寂寞沙洲有谁陪?
——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赏析
作者抬头仰望天空,一轮残月悬在半空,好似挂在稀疏梧桐的枝干上。那用来计时的漏壶水滴之声也渐渐消断,夜深了,大家也许都睡了吧?作者刚到黄州不久,人生地不熟,一切都充斥着陌生之感,想着前不久发生的那场乌台诗案,“我”明白了天意,从此高难问,那莫名其妙的罪名向“我”扣来之时,“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表现了诗人内心的荒凉寂寞,独自一人被贬黄州,政治理想就此落空,连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此时作者的心境想必与岳飞的“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近似。作者就是那独来独往被贬深林的幽人,空有高洁的品质却不能施展抱负,一腔热血无处喷洒。
哦!作者突然明白了,回首过去,空有遗恨却无人理睬,只能感叹自己就像那孤鸿一样,绕树三匝却无枝可依,于是只能拣尽寒枝,独自一人忍受沙洲的寂寞和寒冷。
整首词措辞上多采用冷色系的意象,带有悲观色彩。无论是“缺月”“疏桐”还是“幽人”“孤鸿”都有一种凄清悲苦的感觉,营造了一种清冷的氛围,使作者内心情感的表达更加自然,仿佛一块无需雕琢的美玉。
而炼字方面也很出彩,如“挂”的使用,就生动传神地展示了月亮升在半空中的景象,表现了一种压抑的氛围,这种拟人手法的使用能够让景物形象生动。而“漏断人初静”则是写时间的缓慢流淌。一个“断”字写出了作者百无聊赖听漏滴声,很久才听见其声断绝的景象,表现了作者度日如年的处境。“冷”字也有两层含义,既指沙洲的清冷,是一种生理上客观存在之感;又指作者内心的悲凉,是一种主观的感受。所以说这首词的遣词炼字也很精彩。
作者由细节入手,月、桐、漏等细节描摹刻画表现出作者心思之细腻,也从侧面表现了作者被贬黄州后的空虚寂寞,因为只有无所事事之人才会过分细心地去关注时间。而下阕的顿悟之感更是精彩绝伦,孤高傲然的作者宁愿像孤鸿一样独自忍受沙洲的寒冷荒凉,也不愿与世人同流合污。
第一次注意到这首词是因为一首流行歌曲,但后来仔细品读,就真的喜欢上这首词了,因为我觉得自身也有一种不得志的伤感和孤身在外寂寞漂泊之痛,而这首词就可以引起我内心的共鸣。我认为我和苏轼有一点相像的是:因为理想,我们倍加坚强,但是在前进的道路上没有人告诉我们究竟要走过多少荒凉才不至于过分凄凉。
那么,就算寂寞沙洲无人陪,我也会坚持自己的理想,正如苏轼坚定自己的信念“拣尽寒枝不肯栖”一样,做一只飘渺高洁的孤鸿。
(陈筱煦 20125219 2012级汉语1班)
【简评】
以叙述的手法从词的意境写起,并进一步分析该词的炼字炼句的精彩之处,以散文化的语调解析苏词,感情浓重,体会深刻。
淡淡春恋,一清如水
——苏轼《蝶恋花·春景》赏析
谈到苏轼,仔细一想,会发现其实他的很多诗句已融入了大众生活,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或者“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们都会觉得朗朗上口。由此可看出,苏轼真正建立了宋代词风的一种平实风格。如“人生如梦”,如“多情应笑我”,他总可以把世俗平淡的语言非常直接地放入词中,而又深具意味。再看这首《蝶恋花》,他一改大气、挥霍豪迈的美学风格,我们可以发现他的俏皮,还有他忧伤之中的某一种喜悦的感情。这首词约宋哲宗绍圣二年晚春作于惠州。在江南暮春的景色中,作者借墙里、墙外、佳人、行人一个无情一个多情的故事,寄寓了他的忧愤之情,也饱含眷恋与豁达。
先看上阕,写暮春景色与伤春情绪,却作旷达之语。“花褪残红青杏小”,由春入夏的季节,花已经有一些凋落了,红色正慢慢褪去,杏花落了以后,青色的杏子却慢慢长出来了。既写了凋零,又写了新生,构成了对立统一。“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此时,苏轼已将目光从花上移开,转向了非常优美真实的乡间山水画。这个画面的描绘,几乎到了没有主观性的白描,燕子在村头绕舍而飞,给画面带来了盎然春意,增添了一丝动态美,绿水绕舍而流,给人一种幽远之感。“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枝头上的柳絮越吹越少,已随风远去,普天之下,哪里没有青青芳草呢?本是柳絮纷飞,春色将尽,令人伤感,然芳草青绿,何处不有,让人燃起希望。苏轼的旷达由此可见。“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像不止是在讲一个自然现象,同时它也扩大成为了一个心理经验,好像对生命有很大的鼓励,让人欣喜,同时我们可以说苏轼确是一个人才,是说他在生命中所体验到的某一种自然的豁达性。
下阕通过一个非常有趣的小故事,以中国文学里少有的一种活泼俏皮的美学经验表现了苏轼的深情与眷恋以及真性情。
“墙里秋千墙外道”一句读来让我们会想苏轼怎么会这么写?墙里面有秋千,墙外面有一条路,讲没讲不是一样的么?实际上这正是苏子的高明之处,没有大事件时,任何东西都可以信手拈来。再看“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墙外小道上走着行人(其实就是苏轼自己),墙里飘来佳人清脆的欢笑,在荡着秋千,一面荡一面笑。突然,“笑渐不闻声渐悄”,大概就是墙外的苏轼踮起脚尖,一直想看佳人长得多美。可是佳人大概发现了他在偷看,所以跑掉了。笑声越来越远,然后就听不到了。“多情却被无情恼”,这个时候苏子可能觉得自己是个蛮多情的人,很想认识一个美丽的姑娘,结果人家无情离去。我们可以看到在北宋词当中,这种真性情、自我调侃与自我解闷,只有苏轼才会有。并不是觉得他在悲叹或者惋惜什么,而只是摸摸鼻子自我解嘲,然后离开。
所以,从整首词来看,词人写了哀景,也写了欢乐,我们可以从后面一段看到苏轼最充分的悟道过程,就是“墙里秋千墙外道”,墙里墙外本来不应该有什么的,但当听到“墙里佳人笑”,苏子就想越过墙,但越过墙后,笑声却渐渐消失,眷恋的东西也消失了,这个时候,我们因苏轼的自嘲都会心一笑,所以说他的感情是清如水的,他有眷恋,也有豁达,尤为奇妙的是,他将两者完美合并。
我想今天我们会发现,文学史上的苏轼是以一种开放的心态、豁达的姿态活在历史的舞台,他也告诉我们要活出自己。所以整篇词,我们可以读出他的眷恋,他的抱怨,他的小烦恼,还有他一清如水的真性情。
(周佩孜 20123775 2012级统计2班)
【简评】
解析细致,娓娓道来,是一篇富有情感的散文。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品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每次吟诵到此句,总觉得有一股难言的酸涩痛楚之情郁结于心,久久不能散去。品读过子瞻不少诗词,风格多为豪放飘逸、大气磅礴。其间,他如一个谪仙般,时而高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时而遥望明月,把酒问青天。而在此处,我看见的只是一个失去相濡以沫多年的爱侣的可怜人,只是一个打开心门,向逝去十年的亡妻倾诉相思之情的痴情人。十年啊,时间是把冰冷的利刃,能斩断多少人之间的情思纷扰!这十年中,苏轼因政治斗争受到牵连,被贬至荒远之地,心力交瘁,而陪伴他左右的也成了另一位兰心蕙质的苏夫人,他确然是不可能时刻将亡妻挂于心间的,然而这种“不思量”并不代表忘却,因为有一种感情是融于骨血的,即使长久未提及,闭上眼,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依然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想到亡妻孤寂地躺在千里之外冰冷的坟墓中,心中的凄楚自是无法言说。她孤零零的坟头上,是否因长久无人清理而长满了喧肆的杂草呢?每逢忌辰,她是否也在盼着亲人能前去陪她说些家常话呢?但这是无法实现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千里之距啊,但仅仅是这千里的路途吗?更是生死之隔啊!这满腔的痛意又能向何处诉说呢?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假如相逢了呢?苏轼沉痛地说,这死别之后的十年,他因各种忧愤已被折磨得容颜苍老,形体衰败,即使与亡妻相逢,这般模样的他,又如何叫妻子辨识!然而这也仅仅是假设!“相逢”只是“纵使”,妻子已逝,如何相逢?这般绝望的设想令人窒息,这是苏轼深深的无奈和悲哀。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思之不得,惟有入梦寻她。梦中,苏轼又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故乡,看到了妻子当年住过的小室,如此亲切熟悉,眼前仿佛又浮现妻子端坐在窗前,细心梳妆打扮的情景,这美丽的模样是爱人在他心中永恒的印象。我忽又忆起巴金先生的《再忆萧珊》:“她离开我十二年了。十二年,多么长的日日夜夜,每次我回到家门口,眼前就出现一张笑脸,一个亲切的声音向我迎来,走进去,却只见一些高高矮矮的、没有花的绿树。”这样深沉的情感,如何不叫人动容,不叫人落泪。
夫妻二人在梦中相见,却没有想象中热烈的拥抱、亲昵的话语,竟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是啊,该说什么呢?太过沉痛,所有话语都哽在喉间,只能彼此四目相对,任凭泪水倾盈。此时无声胜有声,夫妻数十年,早已心意相通,单凭眼神已足以读懂其间情感,何须苍白无力的语言?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苏轼料想着,妻子即使长眠地下,应还是念着自己,肝肠寸断的吧。清冷的月光如水,倾泻在爱人的坟岗之上,情景显得愈发凄楚了。此时,生者与逝者同望一轮明月,却是阴阳相隔,这千般相思如何诉尽,这心间的哀痛如何抹除!思之至此处,实在教人涕泪横流。
苏轼,这样自由徜徉于天地间的意气风发的铮铮男子,真正卸下心防,为亡妻哀悼一曲时竟是如此脆弱,令人心痛。他的百转柔情,超越时间,不计生死,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时光荏苒千年,而今的我们再品此词,仿佛还能看见那神情苍凉,思念亡妻的泪流满面的男子,也不免长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陈颖 20134818 2013级日语1班)
【简评】
作者以真挚的感情,读懂了苏轼的悼亡之词。全文写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将苏轼词解析得感人至深。
抱月沙洲眠
——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赏析
初识苏轼,是那高瘦的身影为我指了迷津。不知何时起,高中语文老师那高高的一抹影,瘦瘦的一道形,竟逾过千年,与苏子瞻渐渐重合。犹记舞象之年,正是这样一个人以苏轼一首《定风波》引我入了词门。一样的竹杖芒鞋,一样的烟雨平生。那般光风霁月,此时想起,还是那样的惊心动魄。是夜,忽见窗边藏月,作此篇,兼怀吾师。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读来不觉让人屏息,生怕一呼一吸便坏了这般静谧,与王摩诘“月出惊山鸟”的以动衬静不同,首句一弦残月遥挂树梢,月华从梧桐疏枝间洒下,光影交错,浸染大地,漏壶传来的滴答声戛然而止,一片月下,万户裹上浓霜,都应在拥月而眠吧,如此一幕,犹如水墨渲染,时间定格。“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问句掷地有声,字字扣心,藏着万般无奈萧瑟。细细尝来,齿间竟是游离苦味,那浓墨浅出的画卷之外,却又有谁人留意到煌煌月辉下形单影孤的词人,那仿佛雾纱轻缠的江畔孤鸿的身影呢?
词作上片,情景交融,以缺月、疏桐等意象,引出了词人自指的孤鸿,字里行间,是夜半凉初透的凄,是对影成三人的寂。下片,则从孤鸿着手,勾勒出自己内心的写照。
“惊起却回头。”如此风消月静的良月,是怎样的惶恐不安,让词人竟生生用了“惊”字!是元稹“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的震惊、担心?抑或白乐天“枕上忽惊起,颠倒着衣裳”的欢欣、雀跃?回首往事后期,刺破这般清幽的正是那有恨无人省,是那满膺的遗恨与不甘,却不得倾诉,无人宽怀慰藉的愁苦荒凉。曹孟德诗云:“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这挑拣尽寒枝,却都不能安之如素栖息的无奈,不是恃才放旷的狂傲,不是自命清高的矫作,而是不甘落俗、自甘寂寞的自持坚守,且让我一人独品这沙洲的冷!
此作成于词人谪迁异乡之际,仕途受挫,人情冷暖,值此良夜,词人由景及己,触景生情,借景抒臆,通过孤鸿这一意象的构造,描绘了作者心中的孤独不安,遗恨惆怅之感。这是词人在低谷时,对人生自我的思考,而尾句两行,寓意深远,运笔空灵,一解前言苦涩,豁然开朗;更是词人在孤、苦、独、寂之下,忠于本心,坚守灵台的写照,境界由之拔高。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语无二三。谁都会辛酸,何人没有过?也许月下独拭伤口,却也莫要忘记最后抱月而眠,即使自己身处那寂寞沙洲,记得将所有苦楚酿成美酒,来日一醉自救。
(赵文杰 20102317 2010级成型1班)
【简评】
此篇文章感情深沉丰富,文采飞扬,可谓才者。散文化的语言解词,通过词作道出人生的真谛。
天涯尽处脱凡尘
——读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天青。微冷。湿雨。黄州的雨绵绵不绝,浸了大地,润了草木,也湿透了路人的心。当同行的人满身狼藉,争先恐后地避雨,苏子却依然执竹杖,踏芒鞋,在泥泞的小道上施然而行。那道在烟雨朦胧中的身影,恍若超脱了世俗——“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才动京师。命悬乌台,浪迹天涯,终得解脱。这是属于苏轼的充满传奇波折的悲情史诗。然而,自那个少年踏出了出蜀的第一步,那一份豪迈洒脱便从未离去——这是属于他的骄傲。所有的黑暗坎坷,都只是一蓑烟雨罢了。我自雨中来,又往风里去,任它泥泞不平,却一笑度之。锦袍?青衫?布衣?官场束形,却永远束不住苏子那颗旷达的心,那个看似孤独的身影中有快马奔腾。有谁怕?孤独、彷徨、怅惘、懦弱的羁旅者选择逃避,选择回忆,殊不知坦然面对当下方能找回真正的自我。或许,这便是超脱于世俗的价值观:我们何须为了他人的感受而存在?又何须为了一纸礼法而苦苦煎熬?
世事无常。恰如浓郁的春意中一丝料峭的春风,轻柔,却又带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凉意。冷风冷雨是苏轼一生抛不开的话题。梦绕云山,魂飞汤火,他也曾彷徨,也曾对寄托了期许的功名满怀失望。浪迹天涯,踏遍天下不平之路,悸动的灵魂终被大好河山的壮阔抚平。落寞惆怅的雨究竟是过去了。那是深山夕照?不,那是在海角天涯升起的一抹暖阳。于是这个世界少了一个刻板拘泥的政治家,多了一个极尽升华的词人。
蓦然回首,那最后一丝带了逃避意味的酒意也已烟消云散,他的眼眸穿透了无尽的沧桑,望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富贵功名,良田美玉,终不是长久之物,何必汲汲而求?天空风轻云淡,所有的狂风暴雨都过去了。
“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一句“任平生”,一句“潇洒处”,便盖过了闺中词人的“乱红”“晓风”。这等手笔,又岂是一个自堕红尘,或是囿于庙堂的词人所为?他走过蜀道,踏过京城,禁于乌台,远赴澹黄,却始终以一个巨人的姿态俯瞰众生。纵然青衫已湿,他依然向前迈步,坚定,而义无反顾。
何谓尘世?急功名,求近利,欲求一切而最终一无所得——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太渺小了,红尘过客罢了,终不得解脱。心怀旷达,快意人生,想来才是更真实的自我。
当归去。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一笑而过。
(陈肖笑 20130332 2013级土木9班)
【简评】
这篇赏析文章说是词评,毋宁说是诉说心怀,似是站在作者的角度讲述自己的故事,文气颇高。
月儿弯弯照九州,月儿圆时照何方
——赏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丙辰中秋,正是良辰美景,可奈何老天无眼,生生让这幸福的一家只能对月彼此思念。这柔和的月光,不知照亮了谁的思乡梦;这残酷的月光,不知告诉了谁他一直在流浪。是你吗,苏轼?是你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吗,是你用醉眼描述出那绮丽的美景吗,是你即便在这贬谪中仍不忘心中的报国理想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仿佛看见了你,端着一樽美酒,在月下向老天祈问:“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天啊,你告诉他:“这天上的宫阙,早已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早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可是地上的人儿却还在饱受着思念之苦啊。“我欲乘风归去”,我要乘着这风,奔到亲人的身旁,然而,“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世间的小人太多,蒙蔽了世人的眼睛,众人皆醉而我独醒,却是只能叹一句“不胜寒”。看着这温和的月光,苏轼不由得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儿在他的眼中早已变化,这般清雅美丽的月光,怎么能被人间所容忍呢?这不正如苏轼自己吗?有多少才华不被人赏识,不为世所容,落得个贬谪的下场。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夜深了,但是苏轼还是没有一丝困意,透过窗又看见了那皎洁的月亮。“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恨啊,恨这个不平的世道,恨这个不能团圆的中秋之夜。“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然而哪有那么多恨呢?哪里有事情能那么完美呢?又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永无遗憾的呢?瞬间,他大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是啊,要学会接受有缺憾的人生,没有痛彻心扉的悲痛思念,哪有合家欢聚时的其乐融融?没有离别时折柳灞桥的无奈,哪有相见时无话不谈的把酒话桑麻?所有的贬谪、思念、悲痛,不都是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时所遭受的痛难吗?有苦才有甜,苦尽甘来。自己才不算白活了这一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相隔千里,他和家人看的却是同一个月亮。月光触碰到他的时候,也在触碰他所思念的人,天涯若比邻,共同欣赏着中秋夜里的美景——那一轮圆月,这一切,又有何处能让人生恨呢?
纵观全词,上阕主要写出了月光的柔美和对家乡的思念,而下阕则是望月怀人,怀念故人的同时来感叹己身。雄阔的景观设置,月光笼罩下的绮丽世界,与苏轼先悲后喜、乐观豁达的情调,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好一个雄伟旷达的苏轼,好一曲豪迈真率而又不失柔美的苏词。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月儿圆圆的时候,同样也是照亮着这九州,同样在月下,也有不知多少家团圆,举杯共饮,不知多少家望月思乡,多少游子对月独酌,明月常有而人不常有,珍惜吧,每一次的苦难终会成为你的财富。
(王紫萌 20132822 2013级物流工程1班)
【简评】
情味很浓的一篇抒情散文,好文采!
灵魂的旷达与自由
——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赏析
自幼时读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一直甚爱苏轼。正如林语堂所言:“苏东坡比中国其它的诗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这种混合等于耶稣所谓蛇的智慧扣上鸽子的温文。”且不谈千古风流的赤壁二赋,抑或“大江东去”的流芳百世,单单是这简单轻松的一阕《临江仙》,亦尽展苏公才情。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那是神宗元丰五年,苏东坡被贬于黄州的第三年,黄州的夜,不比京城热闹,苏公深秋之夜唯有于东坡雪堂开怀畅饮,聊解寂寥,“莫使金樽空对月”,这一夜,醒复醉,醉复醒,对酒言欢,纵饮豪情,亦是苏公豪放洒脱本性,一个“仿佛”,醉意朦胧之态尽跃于纸上。
“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夜寂静,深夜走过黄州崎岖的山路归家,立于门外,只听见家童熟睡打鼾的声音,敲门无人回应,倚着竹杖,四周静谧,唯江声入耳,挟着江上之清风,伴山间之明月,词人月下身影,遗世而独立,那样的清远旷达,以有声衬无声,余味悠长。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庄子曾言:“汝身非汝有也”,“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苏轼与庄子,可谓隔世知音。这平白如话的一句,是奇峰突起的深沉喟叹,更是一种透彻了悟的哲理思辨。人生在世,即便旷达洒脱如苏子,亦难脱尘世桎梏,这一句“何时忘却营营”,包含着多少经历宦海沉浮的辛酸与挣扎。
最爱“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夜已深了,一轮明月映于江中,连风亦静下来,水面縠纹归于平静。惟愿一叶扁舟,八景随风,寄余于辽远无边的江海之中,既无力左右命运的磨难,不如洒脱,经历一番红尘洗礼,犹入世到出世,于痛苦的逆境中形成的旷达不羁的洒脱襟怀,尽含于这一句“江海寄余生”。
每一个天才的命运仿佛都多舛,翻开历史的画卷,可以看到当年“乌台诗案”后心力交瘁独自一人向黄州蹒跚前行的苏轼的背影。从京城的高位厚禄,日复一日的应酬,连篇累牍的唱和,突然到了满目荒凉,“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的黄州,纵便旷达如苏子,亦难免疲倦和绝望。
不仅是物质上的贫乏,更有一种精神上的孤苦无告。正如苏轼给友人的信中所言:“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不过,苏轼终归是苏轼,生为后人,我不禁感谢看似无情的历史,将一个光彩耀目的天才谪于黄州。黄州难言的孤独,使真诚的勇敢、洒脱的情怀于无言的山水之间酿成一壶新酒,回归于清纯与空灵,习惯于淡泊和静定。在那些静静地倚杖听江声的夜晚里,苏子彻底洗去了人生的喧闹,回归于灵魂的自由。愿乘一夜扁舟,渔樵于江渚之上,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感谢黄州那些寂静的夜晚,酿成了苏子一种达观的人生态度,一种超旷的精神境界,一种独特的个性和真情。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黄州,将那些凄苦的挣扎,无言的孤寂化为光艳绝伦的文字。我仿佛看到月下小舟里一袭白衣的苏轼,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李轶贤 20130291 2013级土木5班)
【简评】
解析贴切、深入,作者也可谓是苏轼的“异代知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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