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愚《漏》
距儿子的婚期只有十天,卻发生了一件让吴子虚闹心的事——家里的卫生间从四楼漏水了。
吴子虚住三楼东,肖喇叭住一楼西,一个副职住四楼东,这个副职后升迁到一个要害部门任一把手,两年后,以楼前的街上人车拥挤为借口搬走了。倒出来的房子,他过给了姓车的卖烧肉的小舅子。
外来胡子住进来,单元的居住成分变杂了。肖喇叭见到吴子虚便说,坏了,要坏事。黄豆里掺了颗黑豆,要乱套,乱套。
刚开始,吴子虚不以为然。他那时已把单位创上国家级先进,牛哄哄的,就等着到政府礼堂主席台上领奖了,其他的琐碎事,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退休后的一天,吴子虚逛超市,恰与一位八十五六岁的白发老者打了个照面。老者脸带自来笑,手拿着把刚买的木柄铲子,眯缝着眼,正上下打量他。忽然,老者睁开双眼:“哎,原来是子虚。多年不见,认不出我了吧?”
当吴子虚听出老者略显沙哑的嗓音后,便确定他是桑树林,三十多年前在岔河公社的老同事。
吴子虚随口问道:“现在住在哪儿?跟儿子还是女儿?”
桑树林转过身说:“就在紫光花园,才过来。跟女儿。”
闹了半天,他们是同一个单元的,那个车什么,正是桑树林的女婿。
接着桑树林又盯紧吴子虚说:“胖了,发福了。掐指一算,你该退了吧?退了也挺好,谁也管不着,不受那一烙铁了。不像我,到老还背着个大包袱,不得安生。你也知道我那个事,帮着捋一捋吧,看那个案子,能不能翻过来?我就剩下这点心事了。唉,死不瞑目,这辈子窝囊呀。”
最初,吴子虚也听说过他的事,他住村里时,曾因一条人命而被判刑。从里边出来后,一直对此有异议,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平反。说起来,这可不是个小事,谁知道能否如他所愿?
自与桑树林超市偶遇,又成了邻居,吴子虚就想找机会拜访他。
这不,巧的是,不早不晚,就在儿子婚礼倒数第十天,吴子虚家里的太阳能突然坏了,打不上水去,客厅里的一面墙便被浸透,成了大花脸,连一幅名人的山水字画也未能幸免。可以断定,是厕所墙里的回水管破了,必须从上到下重换,这就涉及另外几户,他们的也漏水,须一户一户地打招呼,费用也好平摊。这个热心人,自然由吴子虚担当了,他已和其他户商量好了,因省下了麻烦,都很赞成,唯独四楼的车什么,平日接触少,还没交涉,正好有这个由头,就促成了吴子虚的探望。
那天上午九点,吴子虚轻轻敲响了四楼的门。
里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桑树林开了条门缝,先朝他扬了扬手,再侧身将吴子虚让进去。
进屋就闻到一股拖把的腐臭味儿,吴子虚在门后站了站,又比划着对桑树林说明了情况,便去卫生间里边看,不多时,就指着东墙上露在外边的管子说:“都十年了,出问题了。得换新的了,这几天,我就找维修的,花个三四百,到时几个户平摊一下就行了。”
“明白。但请问,物业那儿,是否有房屋维修基金?”
吴子虚说:“问过了,答复是每家每户内部的事情,由各家自己负责。就是说,人家不管,得自个儿掏钱。”
桑树林说:“这是哪里的规定?不合常规情理。依我看,凡是不合理的东西,都应该作废。你说对不对,子虚?”
吴子虚笑了:“向谁讲理去?谁有实权谁有理。但好处是花不了多少,每户也就是掏个七八十。不是常说花钱买平安吗?咱们就算买安全,买卫生吧。”
桑树林并不赞同:“有些东西,靠花钱是买不来的。比如道歉、歉疚什么的,能买来?说得大一点,什么公平正义、客观公正、以权谋私、颠倒黑白啦等,人家权大一级压死人,就是死不认账,你说怎么办?”
臭味冲天,吴子虚在卫生间已待不住了,他正要朝外走,桑树林依然絮絮叨叨:“子虚,别的不说,就说我那个案子吧。我在主观上,并没想逼死人。
桑树林嘟嘟囔囔,翻出些陈芝麻烂谷子,与修水管又有何干?吴子虚本来还有些同情心,但这么没完没了,怎不令人心烦?桑树林仍不罢休,拽着他的衣袖说:“子虚,你的人缘好,圈子多,结交上边的领导也多,能不能找个硬关系,把我的问题,往上反映一下?孬好给个结论,差不多就行了,我也没有过高的要求。这不,我的上诉材料都准备好了,你给看看。”说着,他进了东屋卧室,从牛皮纸袋里抽出厚厚一大摞,递给吴子虚。
吴子虚拿着材料,苦着脸,叹口气说:“我已退下来了,人走茶凉。你这个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吧。眼前,得先修管子。”
第二天,就来了两个维修太阳能的师傅,一个上到楼顶,一个在楼下接应,没用两个小时,就全部换上新的了,自来水上下通畅了。其后,也就是三四天时间,那些户主,就将各自的维修费,交给吴子虚。唯有四楼那个车什么,夫妻俩根本不着面,就连桑树林见了面,也是连提不提。
吴子虚心里有些恼火,碍于脸皮薄,无法开口要。
还是往好处想,桑树林许是忘了吧?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好意思赖账?谁会将那点小钱看在眼里?吴子虚便耐心地等。
第三天,吴子虚就在楼梯上碰见了桑树林,他手里提着一小捆芹菜,慢吞吞地上楼,就在他迈上四楼第一蹬阶梯时,吴子虚忽然问:“家里的太阳能,不漏了吧?”
桑树林回道:“好了,修好了。子虚,你真是活雷锋,都像你这样,邻里关系就好处了。”
原来弄了半天,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吴子虚转念一想,他本人没有分文收入,花一分钱也得向儿女张口,就不难为他了,算是自己捐了吧。
就在吴子虚下楼时,桑树林又忽然停下来说:“子虚,我托你办的事,可别忘了啊,拿着当自己的事办。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吴子虚眉头上的结越来越深,像条蚯蚓似的,爬在脸上好长时间,他终于呼出一口粗气,盯着桑树林说:“话说回来,人不能属煎饼鏊子的,一面,得两好凑一好,是吧?”
桑树林半天没吭声,嗓子眼里似有口痰,却吐不出来。
那样平静的日子没延续多久,吴子虚家的卫生间又出现了问题。从天花板上开始漏水,一点一滴,掉到瓷砖上,然后迸溅成透明的水花,散落到地面。当时,妻子乐莉正在卫生间,感到不对劲,抬头往上一看,便惊讶地喊了一声。吴子虚从厨房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里,听见了她的大呼小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赶紧穿过客厅,推开卫生间的门。眼前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西南角顶部湿了一大片,混浊的水,还在不紧不慢地往下滴,如果蹲在马桶上,要不了多久,右边的大腿和屁股就会湿了。
这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吗?再说,离儿子的婚礼,只有八天了。
“楼上,又是楼上,肯定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乐莉马上得出结论。可她因为公司有事,明天就要出差,几天不在家,便十分生气地吩咐吴子虚抓紧处理,要不然,会没法收拾、水漫金山的。
没办法,吴子虚只能先拿来两个脸盆,放在漏水的地方。令人头疼的事情发生了,这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为什么偏偏是四楼,单单是四楼?那可是他真不想与之打交道的邻居。明摆着,他不乐意也没办法,乐莉带着一腔怨气走了,吴子虚不得不硬着头皮,开了门,一步一步,迈上四楼的阶梯。
楼道里,只有吴子虚的喘息和鞋底磨擦水泥地面的声音,他不自觉地用手背擦了把额上的汗,爬上两个十级台阶,就到了,过年时贴在防盗门上的“福”字,映在他的眼前。他怔怔地站在门前,四处张望,竟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想了半天,才轻轻地敲起门。
门里边好半天没有动静,吴子虚只得又敲了一遍。过了会,听见有人俯在猫眼上,大概是想看清来访者的面容。吴子虚猜出只有桑树林在家,便亮开嗓子喊了声。里边却随之沉寂了,吴子虚有些不耐烦,敲门的力度加了一倍。
桑树林终于在门后开了腔,他实话实说,告诉吴子虚,女婿嘱咐他不要添麻烦,不要惹乱子。所以,有什么事,去和女婿说。他什么事也管不了。
吴子虚生气地说:“不是来问你要钱的。是你家里的水管坏了,往下漏水。”
桑树林说:“那我就更管不着了。”
“这事也得找你女婿?”
“嗯。”
“好吧,那他的电话?”
“不知道。”
此后,无论吴子虚怎样好言好语,苦口婆心,桑树林似乎认准了一条,就是不开门,气得吴子虚上蹿下跳,真想狠狠地朝门上踹一脚。
“那你的事,还办不办了?”吴子虚没辙了,威胁性地使出撒手锏。
然而没用。既然进不去门,只得自找台阶下,听见楼下有收废品的,吴子虚便下楼,将一堆酒瓶子、纸盒子打包,也没称重,让收废品的目测了下,卖了两元钱。他和也在卖废品的肖喇叭,说起了四楼漏水的事。肖喇叭听了,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无理的成了有理的,求人的成了被求的就不认人,这都乱成一锅粥了。她催着收废品的快一点,她要替吴子虚评理去。收废品的老汉吐口唾沫,也打帮腔:“有的人还不如垃圾。垃圾还能回收利用,人成了垃圾,就只能埋了烧了。”
没想到,肖喇叭也吃了闭门羹。她一脸晦气,对吴子虚说:“对你还算客气。那老不死的,竟说我多管闲事,这不是骂人吗?”
随后,肖喇叭去吴子虚家,察看了卫生间。她说:“没别的法子,一是找物业,二是找前邻居,你懂得。”
前邻居曾是吴子虚的副手,过去对他言听计从。既然车什么是前邻居的小舅子,找他也顺理成章。在肖喇叭告辞之后,吴子虚就拨通了前邻居的电话。
在期盼而焦急的等待中,电话里没有出现熟悉的声音,一直无人接听,而后自动挂断了。
许是开会,不方便?正当吴子虚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响了,一听,正是前邻居。前邻居一上来就说,老领导,没别的意思,就想给你省下点电话费。随即他轻声询问,有什么吩咐吗?
刹那间,吴子虚竟有一种找到了组织的感觉。他的心情激動起来,虽然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但还是像在台上做报告一样,把事情说了个清楚。而那边的前邻居,似乎也听懂了,并大声保证,小事一桩,何须老领导劳神费力,太不应该了。我马上通知他,抓紧处理。你放心就是。
事情有了眉目,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吴子虚松了口气,揪着的一颗心也实落下来。他再次看了三个明间和客厅、厨房,确信都平安无事,就把心思重点放在卫生间。上边的水还在往下滴答,盆里的水已溢了出来,他顺手倒进马桶,净手后,便仰躺在沙发上,感到累了,就闭目小憩。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醒来时,吴子虚睁眼一看,已是下午两点多了。在睡梦中,好似有维修的在敲门,他立刻起身,领着他们上四楼。原来虚惊一场,不是水管破裂,也不是阀门坏了,而是自来水一个开关没关严,水便流了一地。维修工拧紧开关,便问桑树林要上门维修费,桑树林哼一声走开了,吴子虚见状,赶忙掏出五十元钱。
这个梦境原是虚幻的。因吴子虚醒后尿泡鼓得老高,他到卫生间撒尿,随之用接满盆的水,冲了下水道。渗透的水依旧大大方方地掉落,一丝一缕,并不间断,像一首没有起伏的音乐,缺少一种节奏和美感。
问题显然没有解决。那么,是前邻居在电话里撒了谎,还是车什么压根没当回事?二者必居其一。问题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真正考虑受害者的感受,这是最大的悲哀。吴子虚的内心又失衡了,前邻居是笑面虎?他的被提拔,自己事前一点也不知情,可见他的能量之大关系之深。但无论怎样,自己过去好像并没得罪过他,他约束一下小舅子,原本在情理之中,难道还是难事?一点面子都不给?于是吴子虚又摁响了前邻居的电话。
结果,无人接听,而且对方没有像上次那样要回来。空等了一会,他有些不甘心,就用手机给前邻居发信息,堆砌了麻烦、拜托、操心、打扰和感激之类的词语,想从邻里间和人情处入手,打动他,感化他。岂料,也如泥牛入海无消息,对方一概不予回应。
这一夜,吴子虚先后去卫生间倒了六次水,弄得头昏脑涨。第二天一大早,他见滴水毫无停止的迹象,不想坐以待毙,准备去找物业。想不到,刚开门,就碰到了车什么。
吴子虚赶紧停下来,看着他脸上乱颤的横肉问道:“你就是车……什么吧?”
“车什么是你叫的?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车钢。有什么事,快说!”
吴子虚竭力压下心头的火气,说了上次修水管和这次漏水的事。也不知车什么听清楚了没有,只见他一身肥肉晃晃悠悠,气势逼人,没等听完,就摆手加摇头,说:“我姐夫和我说了,我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可你找他告状也没用,你有事情请找物业,别烦我。”
吴子虚一听起了高腔:“不找你找谁?脏水漏到别人家里,还有理了?”
车什么说:“什么有理无理,我是有意的?这破楼十年了,还能不坏?坏了也正常。”
“所以,坏了就得修。要不这样,你不乐意拿钱,我出。”
“有钱也别烧包不开。我说过,要修找物业,我不与私人打交道。”
这时,肖喇叭闻声开门,往上走了几步,咳嗽了一声。吴子虚有了撑腰的,胆子壮了,就更来了劲。
车什么见是肖喇叭,低眉顺眼,喊了声姨。
吴子虚便说道:“也好,那就找物业。但丑话说在前头,公事公办,修谁家的,谁拿钱。”
肖喇叭也帮衬说:“在理。让物业出面,谁家的坏了,谁花钱嘛。”
车什么一看不宜久待,便抬起胳膊,指着吴子虚说:“看在我姐夫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但要惹恼了我,你就不会有好果子吃。除非你搬走。”说完,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肖喇叭望着车什么下楼的方向,撇着嘴说:“我早说过会乱套,果不其然。他姐夫好大的官,把这么个小舅子塞到这里害人,真不地道。”
一句话,勾起了吴子虚心中的不满和愤慨。昨晚,他又给前邻居打电话发信息,仍是不接不回。要说前邻居的鞭不响,没人相信,小舅子再凶,也难拂姐夫的意,说不定他们已私下串通,故意出他的洋相。这符合情理,车什么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谁知道前邻居在又背后充当了什么角色!
肖喇叭有些担心地说:“子虚,你现在就是找物业,也不会顺当。你成了他们盘里的一块肉了,人家想怎么切就怎么切。依我看,不如打110。”
“110不会受理的。去法院?那就撕破脸了。”说完,吴子虚便去找物业的人,想一步步地来。
物业上是两个中年妇女,一高一矮。吴子虚说完了情况,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当即决定,先到四楼看了再说,吴子虚也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门。
正如吴子虚梦中所见的差不多,那个女矮个蹲在换散热水器片旁边,一眼就发现,是位于西边中间的出气阀门松动漏水,无第二个原因。她戴上皮手套,几下就拧紧了,水也就不再淌。她站起来,脸上带着疑问,问桑树林,这个阀门平时不用,还不到送暖的时候,拧开干吗?
明显地,桑树林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吴子虚心下虽有疑惑,但苦无证据,又没法查证,只得作罢。他随物业二人走到门口,听到桑树林又在身后嘀咕他那个案子,吴子虚连理也没理。
日子安生了些。接下来,吴子虚和乐莉就继续筹备儿子的婚事。儿子、儿媳结婚前后虽只在家住三四天,但要办得一样喜庆,真马虎不得。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距离婚期四天,不该来的又来了。还是卫生间,这次过水面积更大了,漏得人进不去,水滴正好砸在人的头上身上。
吴子虚愁眉苦脸,急出一嘴口疮。他得赶紧想办法,解燃眉之急。思前想后,忍无可忍,还得去找物业。他将女矮个和女高个领进卫生间,两个人伸着脖子朝里看了看,便立即上了四楼。
可是,四楼竟是死一般沉寂,无论怎样敲门都无济于事。两个人爱莫能助,答应马上汇报领导。结果,领导还是责成她们两人处理。她们只好再去敲四楼的门,那扇门依然紧紧关闭,无人应答。这样反复拉了两天锯,那两个物业的人对吴子虚摊牌了:“我们是耍藏掖的下跪,没治了。你干脆诉诸法律吧,这是最好的法子。”
看来早晚要走那条路,可眼下哪儿来得及!即使告到法院,官司打赢了,至少也得几个月吧,而后天下午,儿子和儿媳就要从上海回来。儿子还好说,人逢喜事,说上几句幽默俏皮的話,哄得他开心就行。但总不能让儿媳打着伞上厕所吧?更不用说地上的水也是越积越多了。
这是吴子虚退休后面临的第一次危机,他突然明白,自己已经被人逼上一条绝路。看来楼上绝对是故意的,在有意出他的洋相,给他难看。他的腚上着了火一般,在屋里走来走去。他想得头疼,无法可想,便踱到窗前,心不在焉地看着楼下。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他看见肖喇叭正在车棚里躲雨,狂风骤雨像鞭子一样,一阵阵抽打着搭建车棚的铝合金,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奇怪的是,雨下了不到十分钟就停了,一阵大风将云彩吹得七零八落。
就在那个瞬间,吴子虚的脑海里如电光石火般被照亮了。何不也用铝合金,在卫生间里搭个架子,遮挡渗水?当然,也可在中间加上一层海绵,以消除漏水对铝合金的撞击声。
两天后的婚礼,进行得热闹而又顺利。在小区门口,矗立起一个红色的拱门,上空飘动着两个彩色的气球。院子里凡是有井盖的地方,都用粉红色的纸张覆盖起来,六根红纸包裹的长竹竿上,一挂挂鞭炮响声震天。吴子虚夫妇的心间,顿时充满了甜蜜。
儿媳过了门,一切都安静下来。那几天,他们都喜气洋洋的,没有发现卫生间里的任何破绽,因为铝合金已被粉红色纸罩起来,沾满了喜气,他们还对父母别出心裁的装饰赞赏有加。
等到儿子、儿媳走后,对于是否拆除卫生间里的临时设施,吴子虚和乐莉产生了分歧。吴子虚的意思是拆,因占用了部分空间,逼仄压气。乐莉则死活不同意,说不出的理由是,她不愿意在光着屁股的时候,被脏水溅到身上。实际上,这关系到呼吸与卫生的问题,两人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乐莉占了上风,如果吴子虚短时间内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话,那么卫生注定是第一位的。其他的,对不起,就往后排一排吧。
这个决定,表达出乐莉的不满情绪,严重地刺激了吴子虚不平衡的心理。但吴子虚不得不让步。他的一腔愁绪,又蔓延开来。他也清楚,卫生间问题,这不是个长久办法,必须从根上解决。忽然,他灵机一动,有了,有人能做初一,别人也可做十五。他当即从写字台里翻出一张名片,打电话给下水道维修工,让他们来安装个阻断一条上下楼水管的开关。这样,只要手动开关,就会掌控整个局面,由被动变主动,再不受他娘的鸟气了。
不该渗漏的脏水终于绝迹了,卫生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面目。不过,好似并没有影响到楼上的正常生活,因为厨房里还有另一套排水系统。吴子虚手下留情,没把事情做绝。
一直到国庆七天长假,儿子、儿媳回家探亲,一家人都没有外出。儿媳是带着喜讯回来的,她怀孕了,乐莉计划请半年假,随他们去上海照料。
那天,吴子虚又同样在无意中朝楼下一看,发现一辆车牌号在一百以内的黑色帕萨特,刚在院子里停下。一年多未见的前邻居,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一个红衣姑娘从副驾驶座转过来,给他敞开车门,等他下车后,女秘书又合上车门,提着个鼓鼓囊囊的黑公文包,高跟鞋咯咯咯响着,随他朝所住过的单元走来。吴子虚靠近猫眼观看,果然是前邻居拾级而上。不多时,车什么也回来了,路过吴子虚门前时,还发狠般地吐了口痰。
这让吴子虚很不受用。肖喇叭曾说,前邻居当了“一把手”后派头很大,腰上连钥匙都不带,出入办公室得女秘书开门。冬天披件灰风衣,得女秘书递给他。带皮套的电解质水杯,也得女秘书倒茶续水。眼见为实,吴子虚心想,前邻居是真变了,变得使人认不出了。
约个把小时后,当吴子虚看见前邻居和红衣姑娘开车消失在大门外,才猛然想起,怎么没有拍下几幅车的照片呢?那不是公车吗?
不知不觉,国庆假期结束了。乐莉随儿子、儿媳去了上海,家里一下子空旷起来,吴子虚不由地感到了寂寞和孤独。那天上午,天空飘过一片云彩,接着就下起了大雨,街上的人四处躲雨,都跑光了,吴子虚也小跑着到了传达室。这时,他蓦地看见推着自行车的桑树林从狂风暴雨中钻出来,进了大门。他推着自行车,后架上塑料桶的盖子不知丢到哪里,桶里的水哗哗往外淌。他站在雨里,大口喘气,实在走不动了。吴子虚见状,便冲出去,帮他将自行车倚墙壁立正,又扶他到了屋里。桑树林站不稳当,衣服上的水很快使水泥地湿了一片。等他缓过气来,才坐到木沙发上。看看吴子虚,笑了笑说:“子虚啊,你真是个好人。可别忘了那件事啊!”
吴子虚摇头叹气,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不久,就有人透露了一个消息:前邻居已于昨天下午被“双规”。
谜底是被肖喇叭揭开的。她在传达室,对吴子虚和其他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前邻居家被搜查时的情景。他的胃口太大,不过两年时间,就从他家里搜出了近千万元,还有许多金条、名表、项链、字画等。啧啧。
那么,一个原本使家人骄傲的人倒了,其他人会好受吗?
一时半霎,竟看不出来。桑树林每天照样骑车外出,偶然与吴子虚相遇,还是扬手打完招呼后,便一而再地提起他的事。但他从未问过办得如何、有无进展等。吴子虚出于应付,也只是点点头而已。时间长了,吴子虚似乎觉得,桑树林不过是说着玩玩罢了。人命案子,哪能说翻就翻,想弄个清白之身,一个字:难。不过,话说回来,既然那么难,桑树林依旧心存幻想,他是在演哪一出戏呢?在玩谁呢?
吴子虚想了许久,便有些后怕。以后,每当远远地看到桑树林过来,便转身溜走,即使迎头碰见,也是低头不语,匆匆而过。如果被人算计,还蒙头不知,这不是比可怜还要更加可怜吗?
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吴子虚都没见车什么一家人,只有桑树林在留守,一切皆是平平淡淡,这有些扫了吴子虚的兴。
忽然,有一天下午,吴子虚正在浏览微信群,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久未谋面的车什么,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白色塑料袋,笑嘻嘻地站在门前。
吴子虚打了一个激灵,以为看花了眼,或者车什么走错了门,又从上到下打量起车什么,车什么始终微笑着,伸手把袋子递过来:“这是才加工的酱牛肉,刚煮的烂牛肚,货真价实,请老邻居品尝品尝。”
吴子虚本能地往外推,嘴里说着客气话,车什么却扭头就走,撂下一句:“尝着好吃,逢年过节,我会送来。别嫌弃嘛。”
晚饭后散步,遇见肖喇叭,就听她说:“车什么的牛肉不错,味道纯了。大概,他不用牛肉膏了吧?”
吴子虚随声附和着,抬头瞥了眼四楼上的灯光,桑树林正在客厅里不紧不慢地走着,当他头朝南的时候,他的背影便朝着院子外边。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吴子虚先是听到院子里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接着又从楼上传出一阵子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在走廊里小声说着话,好几个人步履沉重地经过楼道下楼去了。吴子虚猜想,大概桑树林出事了。
果不其然,接连几天,桑树林落满灰尘的车子停在楼后没人动,入夜后四楼也是漆黑一团。最后他从肖喇叭那里得到了证实,桑树林得了脑血栓,只有车什么守在院里,他的小女儿大学实习,偶尔也过去瞅上一眼。
大约一个月后,楼上又有了动静。吴子虚听肖喇叭说,桑树林瘫在床上,口齿不清,流口水也不知道,仅右手还能比比划划,见了人就想哭。
是报应来了吗?吴子虚似心有不甘,只可惜对象弄错了,折腾一个老头子算什么,桑树林对很多事好像并不知情,真正的黑手可能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但欣慰的是,大树倒了,靠山没了,他们可以张狂的日子过去了。不过吴子虚却陷入两难境地,论说,他应该去看一眼桑树林,毕竟共事一场,那个人除了活在不现实的梦里,其他均是无害的。可是,有一个人,他却不乐意见,虽然那人已全然威风不再,在楼上连走路的声音也听不见,甚至变成了猫爪下的小老鼠,也终究是讨人嫌惹人烦的。另外,他也不想给人留下乘人之危的印象,对那些躲得起的小人,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他也不怕人说闲话了。
确切地说,吴子虚只对车什么的小女儿留有好感。他的大女儿高中毕业后,死活不想在烟熏火燎的厨房烤烧肉,整天在家描眉画唇,并和些皮子阿飞混在一起。车什么觉得这样下去会坏事,他便找到姐夫门上,开始打关系通关节,终于把大女儿送到了部队上。而小女儿身材细瘦,不仅生得漂亮,嘴还甜,吳子虚一早一晚碰见她两次,她每回都是跳下车子,朝他笑着扬扬手,然后再甩着秀发,骑上车子离去。这种样子,像极了她的外公桑树林。
一个人的饭,不糊弄都难。那天上午11点,吴子虚正在厨房削西红柿,一颗豆大的水珠不偏不倚落到碗里,不多时,又是一滴,一滴,他的手上有些微凉。他心下一惊,不相信般地抬头往上看,发现就在靠近电灯泡的位置,有一块发黄发黑的地方被洇湿了,而且还有增大的势头。这是恶作剧吗?他睁大着眼,瞅得脖子发酸,又在厨房转了个圈,摇了会儿头,怒气由心而生,便在菜板上放下刀,在毛巾上蹭了手,没再多想,换下拖鞋,就去敲四楼的门。门应声而开,车什么站在眼前,露出笑脸,吴子虚冷着脸子,一句话也不说,拨开车什么,三步并作两步,扭头直奔厨房,一眼便看见一条湿漉漉的拖把横倒在地板砖上,四周一大摊水,经过拖把平推和吸收已剩得不多了。奇怪的是,地上竟然还有些碎玻璃,在发着刺眼的光。无须更多的解释了,吴子虚咽不下心头那口气,正想对身后的车什么发火,车什么忽然凑上前,抓着他的手,连续说了几个对不起。他拉上袖子,露出肘上血色的瘀青,赔着小心说,滑倒了,那把暖瓶也砸了。说完,他才猛然想起一般,将吴子虚领到卫生间,指了指戳在墙角那把破碎的红色暖瓶。吴子虚见状,就有些明白了,人家不是故意的,再说有理不打笑脸人,他便借机走出来,转身来到桑树林屋里。
桑树林混浊的眼里散着暗淡的光,但还认得他,并略微欠起身子,客气地让座。可在吴子虚面前,桑树林不愿多说话了,那个棕色的材料袋就在他床头柜上,他避嫌般地不看,也绝口不提。吴子虚心里感叹了一番,只得说了些安慰话,便走了。
实在令人想不到,十天后的上午,在吴子虚厨房,在同样的时间地点,从电灯泡那里又开始渗水了。明显的,这次水量不算多,洇湿的面积也不大,只落下五六滴就停止了。虽然渗水量可以忽略不计,可分明就像被人打了脸,看来有人完全不长记性,是有意找茬。可以相信的是,桑树林肯定与这事无关。那么无疑就是车什么一直在捣鬼。好了,欺负人也真的到家了,必须抓住他的手脖子,让他得个教训,打掉他的气焰才行。从前他欺人惯了,现在他的脊梁骨还结实吗?不知死活的东西!
吴子虚气咻咻地擂着车什么的门,在听到屋内的回答后,腕上的力量也没丝毫减弱。车什么还是笑着开门,做出里边请的姿势。他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进屋,意外地望见车什么的小女儿也在家,手里端着一碗汤药,白皙的脸上微微涨红,又红又长而光滑的脖颈,可她眼里的眸子透出一种善意,并朝他扬起左手微笑着。说不上为什么,他心中的怒火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着她点了点头,莞尔一笑,便走进充满烟味和焦煳味的厨房。车什么紧跟在后面,并抢先一步,拧开油烟机的开关,打开窗子,仍有一股浓浓的烧肉味道钻入鼻孔。片刻之后,吴子虚才看清,水是从地上的大铁盆里溢出来的,而车什么显然在洗猪下货时操作不慎所致,或者,也可能有意为之。这时,车什么搓着手,尴尬地笑着,表情极不自然,少顷,他一回身,赶紧从门后边拿过拖把动作起来。吴子虚一下子退到厨房外,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忙完了,直起腰擦把汗,呼出一口气,就迅速揭开冒着热气的锅盖,将头埋在散开的蒸汽里,用铁钩子一下下吊出一片片烤成红色的猪头、猪肝、猪肚、猪蹄和猪肺,然后装进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不由分说,转身递给吴子虚。吴子虚挓挲着手,嘴里一边说着不行,一边往后退着,快到客厅了。这时车什么的小女儿也过来,将接在手里的袋子硬生生塞到他面前。她的一雙小手,还搭在他的胸前。都这样了,他便站稳,一时泄了气,不再坚持。车什么趁机在他身后把话挑明,后天小女儿返校,拜托他从县里的新闻媒体,给小女儿开张假期实习证明。他一听,是为了小女儿,便未加思索,一口应承下来。这还是什么难事?无非就是盖个公章嘛。
吴子虚回到家,找了个老朋友,一个电话就把事情办成了。接着,他就拨通了车什么小女儿的电话。
此后,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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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桓晋文之事孟子 原文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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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山寺 贾岛 众岫耸寒色,精庐向此分。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一僧年八十,世事未曾闻。 注释: ⑴众岫:群山。岫:峰峦。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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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度龙山暗倚城,先飞淅沥引轻盈。素娥冉冉拜瑶阙,皓鹤纷纷朝玉京。阴岭有风梅艳散,寒林无月桂华生。剡溪一醉十年事,忽忆棹回天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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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括才疏不要让他挂帅不能授以兵符知子莫若父焦心莫若母赵王偏被嘴迷惑,把一国命运交给虚夸之徒庸才误军误国一战弃甲倒戈遗满山白骨!纵使 "> 孔雀东南飞原文及翻译赏析
孔雀东南飞 诗词原文 序曰: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孔雀东南飞,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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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国风秦风》 2、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 3、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邶风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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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弈》文言文翻译 原文: 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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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宣公宣公七年的文言文 作者:左丘明 【经】七年春,卫侯使孙良夫来盟。夏,公会齐侯伐莱。秋,公至自伐莱。大旱。冬,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于黑壤。 【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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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3】集体行动的逻辑:公共物品与集团理论(〔美〕曼瑟·奥尔森著,陈郁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5.5万字,2018年1月第1版,46元)△共6章:[1]集团和组织理论;[2]集团规模和集团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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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文言文特殊句式的用法详解 一、主谓倒置 为了强调谓语,有时将谓语置于主语之前。这仅仅是因为语言表达的需要。 ①甚矣,汝之不惠(慧)!(《愚公移山》) 译文:“你太不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