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狡黠卷二十七》译文与赏析

狡黠卷二十七

狡黠卷二十七

【原文】

英雄欺人，盗亦有道；智日以深，奸日以老。象物为备，禹鼎在兹；庶几不若，莫或逢之。集《狡黠》。

【译文】

英雄可以欺人，盗匪也有其道。智慧能日益深沉，奸诈也会日益老练。古时大禹把万物铸在鼎上，使百姓能认识鬼神奸佞的形状。也许这样就不会遇到妖怪了。因此集《狡黠》卷。

吕不韦计立始皇帝

【原文】

秦太子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子异人，质于赵。秦数伐赵，赵不礼之，困不得意。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乃说之曰：“太子爱华阳夫人而无子，子之兄弟二十馀人，子居中，不甚见幸，不得争立。不韦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秦国与子共之。”不韦乃厚赀西见夫人姊，而以献于夫人，因誉异人贤孝，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不韦因使其姊说曰：“夫人爱而无子，异人贤，自知中子不得为适，诚以此时拔之，是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终身有宠于秦矣。”夫人以为然，遂与太子约以为嗣，使不韦还报异人。异人变服逃归，更名楚。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期年而生子政。嗣楚立，是为始皇。

【译文】

秦太子妃华阳夫人没有儿子。而夏姬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异人，在赵国做人质，由于秦国屡次攻打赵国，赵国对他很不礼貌，他在赵国处境窘困，十分不得意。阳翟有位大商人吕不韦到赵都邯郸做买卖，见到异人说：“这人是珍奇异宝，有厚利可图。”于是对异人进行游说：“太子宠爱华阳夫人，但夫人没有儿子。你的兄弟有二十多位，你在兄弟中的排行居中，又不十分受宠，一旦太子即位，你就无法争立为嗣了。我请求带着黄金千斤为你西行游说华阳夫人，请她说服太子立你为嗣子。”异人说：“如果你的计划能实现，我愿意和你共同享有秦国。”于是吕不韦带着厚礼西入秦国，拜见华阳夫人的姐姐，请她将厚礼转献给华阳夫人，并乘机称赞异人的贤能孝顺，说他常日夜哭泣思念太子及华阳夫人。吕不韦还请她给华阳夫人带话说：“夫人虽然受宠爱，但没有儿子；异人贤能，可是他自知是排行中间的儿子，不可能立为嗣子。如果夫人能在此时提拔他，使异人由无国成为有国，夫人由无子成为有子，那么夫人终身可受秦王尊宠了。”华阳夫人听了认为有理，就利用适当的时机向太子要求，与太子约定以异人为子嗣，请吕不韦转告异人。不久，异人乔装改扮逃回秦国，改名为楚。吕不韦在邯郸娶了一位美丽的女姬同居，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异人见了女姬后，就请吕不韦将女姬送给他，吕不韦先假装生气，接着又慨然答应。一年后，女姬生下儿子，取名为政，异人立他为嗣子，也就是日后的秦始皇。

【梦龙评】

真西山曰：“秦自孝公以至昭王，国势益张。合五国百万之众，攻之不克。而不韦以一女子，从容谈笑夺其国于衽席间。不韦非大贾，乃大盗也。”

【解评】

智慧是成功的捷径。吕不韦的小智虽为人不齿，但却让他成功实现了由从商到从政的顺利转变，成为最成功的文化传播经纪人。

陈乞两面三刀

【原文】

齐陈乞将立公子阳生，而难高、国，乃伪事之。每朝，必骖乘焉。所从，必言诸大夫曰：“彼皆偃蹇①，将弃子之命，其言曰：‘高、国得君必逼我，盍去诸？’固将谋子，子早图之！图之莫如尽灭之，需事之下也。”及朝，则曰：“彼虎狼也，见我在子之侧，杀我无日矣，请就之位。”又谓诸大夫曰：“二子恃得君而欲谋二三子，曰：‘国之多难，贵宠之由。尽去之而后君定。’既成谋矣，盍及其未作也先诸？作而后悔，亦无及也！”大夫从之。夏六月，陈乞及诸大夫以甲入于公宫。国夏闻之，与高张乘如公，战败奔鲁。初，景公爱少子荼，谋于陈乞，欲立之。陈乞曰：“所乐乎为君者，废兴由我故也。君欲立荼，则臣请立之。”阳生谓陈乞曰：“吾闻子盖将不立我也？”陈乞曰：“夫千乘之王，废正而立不正，必杀正者。吾不立子，所以生子也，走矣！”与之玉节而走之。景公死，荼立。陈乞使人迎阳生置于家。除景公之丧，诸大夫皆在朝，陈乞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愿诸大夫之化我也。”诸大夫皆曰：“诺。”于是皆之陈乞之家。陈乞使力士举巨囊而至于中霤，诸大夫见之皆色然而骇，开之，则闯然公子阳生也。陈乞曰：“此君也已。”诸大夫不得已，皆逡巡北面再拜稽首而君之，自是往弑荼。

【译文】

齐人陈乞想拥立公子阳生为太子，但又怕高张、国夏不同意，于是就假装侍奉他们。每逢上朝，必定和他二人同坐一辆车。跟随他们出门时，总要说其他大夫的坏话：“他们都是傲慢狂妄的家伙，日后一定不会听从二位贤公的命令，他们说：‘高、国二人一旦得到君王宠信，一定会欺压我们，为什么不除掉他俩呢？’可见他们正在谋算二位贤公，二位应该早做防备。最好的防备不如把他们都杀掉，再迟疑就是下策了。”到了朝堂上，陈乞又说：“他们都有虎狼一般的心肠，见我在二公身旁，随时都想杀了我，请允许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吧。”而另一方面，陈乞却又对各位大夫说：“高、国二人仗恃君王的宠信想算计各位。他们说：‘今天我们齐国之所以会多灾多难，都是那些尊贵而受宠的大夫们造成的，只有铲除他们，君王之位才能保住。’现在他们一切计划妥当，诸位为什么不在他们采取行动前就先发制人呢？一旦灾难临头，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大夫们听从了陈乞的话，夏天六月，陈乞联合大夫们率军进驻齐君宫室，国夏得到消息，立刻跟高张去宫中求见齐孺公，结果双方交战，高、国二人战败，一起逃往鲁国。当初，齐景公喜爱小儿子荼，找陈乞商议，想立荼为太子。陈乞说：“人们之所以愿做君主，就在于有权决定谁为太子。今天君王想立荼为太子，臣就请立荼。”阳生对陈乞说：“我听说你不打算立我为太子了。”陈乞说：“身为千乘之国的君王，废嫡长子而改立小儿子为太子，一定会诛杀嫡长子，我不请求立你为太子，正是为保全你的性命，现在你先离开齐国吧！”于是给他玉节帮他逃走齐景公死后，荼继立为国君，陈乞便派人把阳生接到自己家中。等到景公丧期满后，诸大夫都在朝上，陈乞对大夫们说：“我家中另设有母亲的祭坛，希望各位同我一起回家祭拜。”大夫们都说：“好。”于是一同来到陈乞家中。陈乞命一位大力士双手高举一只巨大的口袋放在大堂中央，诸大夫目睹力士神力，都震惊得脸色大变。打开口袋，突然出现公子阳生！陈乞说：“这位是齐国国君。”诸大夫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只好叩首称臣，而陈乞则率军进宫杀了原来的国君荼。

【注释】

①偃蹇：骄横，傲慢。

【梦龙评】

自陈氏厚施，已有代齐之势矣，所难者，高、国耳。高、国既除，诸大夫其如陈氏何哉？弑荼立阳生，旋弑阳生立壬，此皆禅国中间过文也。六朝之际，此伎俩最熟，陈乞其作俑者乎？

【解评】

陈乞周旋于众人之间，最终实现了让太子阳生继位的愿望。他的手段虽有一点残忍，却不失为一种铲除异己的智慧。

曹操奸诈多疑

【原文】

魏武常行军，廪谷不足，私召主者问：“如何？”主者曰：“可行小斛足之。”曹公曰：“善。”后军中言曹公欺众，公谓主者曰：“借汝一物，以厌众心。”乃斩之，取首题徇曰：“行小斛，盗官谷。”军心遂定。

曹公尝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慎之。”一日阳眠，所幸一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复卧，既觉，问：“谁杀我侍者？”自是每眠人不敢近。

魏武言人欲危己，己辄心动，因语所亲小人曰：“汝怀刃密来我侧，我必说必动，执汝使行刑，汝但勿言，保无他故，当厚相报。”亲者信焉，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矣。

操少时，尝与袁绍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①中人皆出观，操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②棘中，绍不能得动，操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惶迫，自掷出，遂以俱免。

【译文】

魏武帝曹操经常带兵出征，一次，营中军粮短缺，于是私下召来军需官问：“有没有解决之道？”军需官说：“可用小斗来称量下发的军粮。”士兵就不会怀疑米粮不足而动摇军心。”曹操说：“好。”后来军中传出曹操在米斗中动手脚，欺骗众人的说法，曹操又召来军需官说：“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以安定军心。”于是把军需官杀了，并将军需官的首级示众，并题字说：“军需官用小斗秤米，盗取军粮。”军士不满的情绪才得到平息。

曹操曾说：“我睡觉时不要随便接近我，只要有人走近我，我就会不自觉地杀人，你们要特别小心。”有一天，曹操假装睡觉，有个亲信悄悄上前替他盖被，曹操一刀就把那名亲信杀了，接着又继续睡觉。睡醒后，故意问旁人：“谁杀了我的侍从？”自此以后，只要曹操睡觉，就没有人敢接近他。

曹操说要有人想谋害他，他必然会有预感。接着他便对他亲近的一位侍者说：“你怀里揣着刀假装来行刺，我一定会说我心里已经预感到了，如果抓住你的人要对你用刑，只要你不说话，保证你没有任何危险，另外我还会重重地奖赏你。”那名亲信信以为真，于是毫无畏惧地前去行刺，结果被曹操下令给杀了。这个人到死都不相信自己会被杀。曹操身边的人以为曹操的预感是真的，谋反者的气焰也因此大大受挫。

曹操年轻时，有一次和袁绍一起看人娶亲，趁机藏在主人家的花园中，夜里大声呼喊：“有小偷。”新房中的人都跑出来察看，曹操趁机进入新房，持刀劫走了新娘子。曹、袁二人摸黑往回跑，一时迷路，坠入长满刺的枳树丛中，袁绍动弹不得，曹操又大声呼叫：“小偷在这里。”袁绍一惊吓，腾跃而出，于是二人得以脱身。

【注释】

①青庐：青布搭成的篷帐。古代北方民族举行婚礼时用。

②枳：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小枝多刺，果实黄绿色，味酸不可食，可入药。

【梦龙评】

《世说》又载，袁绍曾遣人夜以剑掷操，少下不着，操度后来必高，因帖卧床上，剑至，果高。此谬也！操多疑，其儆备必严，剑何由及床？设有之，操必迁卧，宁有复居危地、以身试智之理。

【解评】

“奸诈”一词，多是世人对曹操的评价。曹操本性虽奸诈多疑，也很会装糊涂，得人心，得天下。但正是如此，才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

田婴　刘瑾

【原文】

田婴相齐，人有说王者曰：“终岁之计，王盍以数日之间自听之？不然，无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婴即遽请于王而听其计。王将听之矣，田婴令官具押券斗石参升之计。王自听计，计不胜听。罢食后复坐，不复暮食矣。田婴复请曰：“群臣所终岁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听之，则群臣有为劝勉矣。”王曰：“诺。”俄而王已睡矣，吏尽偷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计。王终不能听，于是尽以委婴。

【译文】

田婴在齐国任宰相时，有人对齐君说：“有关国家一年来的各项财政税收，大王何不抽出几天时间听听官员的报告呢？如果不这样，就不会知道官吏的奸佞、财政的得失。”齐王说：“好。”田婴就立即请齐王听取预算收支的报告，齐王答应了，田婴便命令官吏们准备好各种收支的详细单据文件。齐王亲自来过问财政结算，但这些报告听不胜听，吃过午饭再坐下听官员报告，连晚饭都没时间吃。田婴又请求齐王说：“这些都是臣子们一年来日夜尽心督办的事，大王如果再用一个晚上听完，那么臣子们就会从中得到鼓励。”齐王说：“好。”不久，齐王已经打瞌睡了，官吏们都偷偷用刀把竹简上的账目都涂改了。齐王终于听不下去了，于是把这些事情全部交由田婴处理。

【原文】

刘瑾欲专权，乃构杂艺于武庙前，候其玩弄，则多取各司章奏请省决，上曰：“吾用尔何为？而一一烦朕耶，宜亟去。”如此者数次，后事无大小，唯意裁决，不复奏。

【译文】

刘瑾想要把持政权，就先挑选一批杂耍艺人在武宗面前献艺，等武宗看得出神入迷时，就拿来很多官署的公文奏章，请武宗裁决。武宗说：“我任用你是做什么的，你却拿这一件件小事来烦朕！赶紧把这些东西拿走！”反复几次后，日后事情无论大小，都全由刘瑾裁决，不再呈奏武宗。

【解评】

不动声色地让领导心甘情愿地将权力交付于你，这可谓智慧中的最高之智。

秦唐两奸雄

【原文】

赵高既劝二世深居，而己专决，李斯病之。高乃见斯曰：“关东群盗多，而上益发繇治阿房宫，臣欲谏，为位卑，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斯曰：“上居深宫，欲见无间。”高曰：“请候上间语君。”于是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斯：“可奏事矣。”斯至上谒，二世怒。高因言丞相怨望欲反，下斯狱，夷三族。

【译文】

赵高劝说秦二世身居深宫以后，自己就独断专权，李斯对此很担忧。赵高于是去见李斯说：“关东盗匪猖獗，皇上却加调徭役修建阿房宫，我想进谏，但又顾虑到我官位卑微。这实在是你丞相的职责，你为何不进谏呢？”李斯说：“皇上现在身居深宫，我想谒见皇上却没有机会。”赵高说：“等皇上有空闲时我就通知丞相。”于是赵高等二世正在取乐，宫妃簇拥于前时，就派人告诉李斯说：“可以向皇上启奏了。”李斯来到宫里谒见皇上，秦二世大为生气。赵高趁机说丞相心怀怨恨想谋反，秦二世便将李斯打入大牢，诛灭三族。

【原文】

李林甫谓李适之曰：“华山有金矿，采之可以益国，上未之知也。”〔边批：使金果可采，林甫何不自言？〕他日适之言之，上以问林甫，对曰：“臣久知之，但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凿之非宜，故不敢言。”上以林甫为爱己，而疏适之，遂罢政事。

严挺之徙绛州刺史。天宝初，帝顾林甫曰：“严挺之安在？此其才可用。”林甫退召其弟损之，与道旧，谆谆款曲，且许美官，因曰：“天子视绛州厚要，当以事自解归，得见上，且大用〔边批：天子果欲大用，何待见乎。〕”因绐挺之使称疾，愿就医京师。林甫已得奏，即言挺之春秋高，有疾，幸闲官得养。帝恨咤久之，乃以为员外詹事，诏归东郡。挺之郁郁成疾。

帝尝大陈乐勤政楼，既罢，兵部侍郎卢绚按辔绝道去。帝爱其蕴藉，称美之。明日，林甫召绚子，曰：“尊府素望，上欲任以交、广，若惮行，且当请老。”绚惧，从之，因出为华州刺史，绚由是废。

【译文】

李林甫对李适之说：“华山蕴藏金矿，开采后可以用来增加国家收入，皇上现在还不知道呢。”一天，李适之对皇上谈到华山有金矿的事，皇上问李林甫，李林甫回答说：

“臣早就知道了，但华山是陛下王气命脉所在之地，不适合开采，所以不敢禀告皇上。”皇上以为李林甫才是真正忠于自己，于是开始疏远李适之，最终罢免了他的相职。

严挺之被贬为绛州刺史。天宝初年，玄宗问李林甫：“严挺之现在在哪里？他是个可以任用的人才。”李林甫退朝后，召见严挺之的弟弟严损之，与他拉家常叙旧事，摆出一副诚恳真挚的表情，并许给他高官厚禄，然后接着又说：“皇上对令兄寄予厚望，令兄应找个理由回京，回京后不仅能常常见到皇上，又能受到皇上重用。”严挺之便写信告诉家兄，让他假称自己得病，奏请回京就医。李林甫得到奏章后，就说：“严挺之年纪大了，又有病在身，希望得一闲职，好让他能养病。”玄宗听了，怅然叹息许久，于是任命严挺之为詹事，在东京养病。后来严挺之因此郁闷成疾。

一次，玄宗在勤政楼大设乐舞，观赏完毕，正巧兵部侍郎卢绚骑马离去，玄宗非常欣赏卢绚的温雅含蓄，对他称赞不已。第二天，李林甫召来卢绚的儿子，对他说：“令尊一向德高望重，皇上想派他到交州、广州一带，如果他怕路途太远，不妨以年老为由推辞。”卢绚果真嫌路远，就听从了李林甫的建议，结果被任命为华州刺史，从此不再被重用。

【梦龙评】

三人皆在林甫掌股中，为所玩弄而不知。信奸人之雄矣！然使适之不贪富贵之谋，挺之不起大用之念，卢绚不惮交、广之远，则林甫虽狡，亦安所售其计哉？愚谓此三人之愚，非林甫之智也。

【解评】

李林甫将众臣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众臣却一点也不知道，李林甫确实是奸臣中最厉害的了！他的这种智虽不提倡效仿，但如果将其转化为正智，必将成就大业。

因情获释

【原文】

丁谓既窜崖州，其家寓洛阳，尝作家书，遣使致之洛守刘烨，祈转付家，戒使者曰：“伺烨会僚众时呈达。”烨得书，遂不敢隐，即以闻，帝启视，则语多自刻责，叙国厚恩，戒家人无怨望。帝感恻，遂徙雷州。

【译文】

丁谓被放逐到崖州后，他的家人居住在洛阳，他写了一封家书，派使者交给洛阳郡守刘烨，请他转交家人。临行前叮嘱使者说：“一定要等刘烨接见众僚属时，再将这信呈上。”刘烨收到信后，不敢隐瞒，立即呈交皇帝，皇帝打开信一看，丁谓信中言辞多是责怪自我责备，还谈到过去曾蒙受皇帝的恩宠，训诫家人不可对朝廷心怀怨恨。皇帝不禁心生怜悯，就下令将丁谓改迁雷州。

【原文】

曹翰贬汝州。有中使来，翰泣曰：“众口食贫不能活，以袱封故衣一包，质十千。”中使回奏之，太宗开视，乃一画障，题曰：“下江南图”，恻然怜之，因召还。

【译文】

曹翰被谪贬到汝州，有一次太宗使臣路经汝州，曹翰流着泪对使臣说：“家口众多，生活困难，活不下去了。这包袱中有以前穿过的旧衣服，烦您帮我典押十千钱。”使臣回宫把此事奏报太宗，太宗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幅题名为“下江南图”的画轴，不由想起当年曹翰随自己平定江南的往事，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召回了曹翰。

【解评】

如果在追求某个目标的时候，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应对，借助外力和引进外力，就成为通向胜利的一种快捷方式，它不仅能弥补自己力量的不足，而且能强化自己的优势。

秦桧奸黠

【原文】

秦桧用事，天下贡献先入其门，而次及官家。一日，王夫人尝出入禁中，显仁太后言：“近日子鱼大者绝少。”夫人对曰：“妾家有之，当以百尾进。”归告桧，桧咎其失言，明日进糟青鱼百尾，显仁拊掌笑曰：“我道这婆子村，果然！”又程厚子山与桧善，为中舍时，一日邀至府第内阁，一室萧然，独案上有紫绫缥一册，写《圣人以日星为纪》赋，尾有“学生类贡进士秦埙呈”，文采艳丽。程兀坐静观，反复成诵，唯酒肴问劳沓至，及晚，桧竟不出，乃退，程莫测也。后数日，差知贡举宣押入院，始大悟，即以此命题，此赋擅场，埙遂首选。

【译文】

南宋秦桧把持朝政时，全国各地进贡皇帝的贡品，都要先送入相府，然后再呈给宫中。一天，秦桧的老婆王夫人到内宫，显仁太后说：“这些日子，很少见到大鱼。”夫人说：“臣妾家有，明日臣妾就呈上一百条大鱼给太后。”王夫人回来后把这事告诉了秦桧，秦桧责怪她失言。第二天，秦桧进献了一百条腌青鱼，太后拍手大笑说：“我就知道这婆子土气，果然如此！”另有一事，就是程厚之子程山与秦桧关系友善，程山在任中书舍人时，有一次秦桧邀请他到相府的内室，室内陈设非常简陋，只见桌上放着一本淡青封面外镶紫边的书，书名为《圣人以日星为纪赋》，书尾有“学生类贡进士秦埙呈”等字，文辞华美。程山不由坐下来默默地翻阅，反复看过以后，已能背诵下来，除了奴仆不断地送来酒菜，竟无人打扰。到了晚上，程山见秦桧仍未露面，便告退了，但心中仍猜不透秦桧的用意。几天后，程山奉命主掌有关贡举考试的事宜，才突然大悟，于是就以那天在内室中所见的那篇赋来命题。这篇赋的水平在众人之上，结果秦桧的孙子秦埙果真高中第一。

【解评】

秦桧的做法虽然属于弄权徇私的行径，但是他处理问题的手法，却充满了常人不及的智谋，下下人有上上智，不可不知。

土豪张以财致人死力

【原文】

北京城外某街，有张姓者，土豪也，能以财致人死力，凡京中无赖皆归之。忽思乞儿一种未收，乃于隙地创土室，招群丐以居，时其缓急而周之。群丐感恩次骨，思一报而无地。久之，先用以征债，债家畏丐嬲①，无不立偿者。已而诇②人有营干之事，辄往拜，自请居间；或不从，则密喻群丐嬲之，复阴使人为之画策，谓非张某不解。乃张至，瞋目一呼，群乞骇散。人服其才，因倩③营干，任意笼络，得钱不赀。复以小嫌怒一徽人。其人开质库者，张遣人伪以龙袍数事质银，意似匆遽，嘱云：“有急用，故且不索票，为我姑留外架，晚即来取也。”别使人首之法司，指为违禁，袍尚存架，而籍无质银者姓名，遂不能直，立枷而死。逾年，张坐他事系狱，徽人子讼父冤，尽发其奸状，且大出金钱为费，张亦问立枷，而所取枷，即上年所用以杀徽人者，封识姓名尚存。人或异之，张竟死。〔边批：天道不远，巧于示人，然则天更智矣。〕

【译文】

北京城外的一条街上有位姓张的人，是本地的土豪，他能用财物使别人为其卖命，凡是京城中的无赖都归附于他。有一天，张某突然想到自己手下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就是没有乞丐。于是就在一块空地上盖了间土屋，找来一群乞丐来居住，并且常根据他们困厄危急的处境周济他们。乞丐们对他感激得不得了，总想找个机会报答他。过了一段日子后，张某先让乞丐们帮他讨债，债家害怕乞丐们骚扰，没有不立即清偿债款的。不久，张某听说有人想谋官职，就前往那人家中拜访，表示愿意充当中间人，那人不答应，张某就暗中要乞丐们前去那人家骚扰，又暗派他人为那人献计，说除了张某没人能解决此事。等张某一到，张大眼睛一声大喝，乞丐们便一哄而散，那人佩服张某的才能，于是央求张某为他谋官，至于所需花费任凭开口，张某因此获利不少。后来张某又因为一点仇怨而生一个安徽人的气，那人在街上开了一家当铺，张某派人故意拿着龙袍前去典押，表现出神色匆忙的神态，叮嘱安徽人说：“我有急用，所以暂且不必开立票据，袍子放在外面衣架上就行了，晚上我就来赎袍。”另外张某又派人向官府告发，指称这家当铺违反禁令。袍子还放在衣架上，却没有登记典押者的姓名，安徽人百口莫辩，当即便被戴上枷锁，牵出斩首。一年以后，张某因受其他案件牵连下狱，安徽人的儿子为父申冤，全部揭发了张某的罪状，并且花钱买通狱卒。结果，张某也被戴上枷锁，而所戴的枷锁就是去年杀徽商所戴的，上面封条的罪犯姓名还存在。人们都大感觉奇异。张某竟也因此而死。

【注释】

①嬲（niǎo）：纠缠，搅扰。

②诇（xiòng）：刺探。

③倩：请，央求。

【梦龙评】

丐，废人也，而以智役之，能得其用。彼坐拥如林，而指臂不相运掉者何哉？张之憸狡不足道，乃其才亦有过人者。若虞诩设三科募士，堪作一队长矣！

【解评】

俗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害人最终也是害己，所以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孙三易猫钱三百千

【原文】

临安北门外西巷，有卖熟肉翁孙三者，每出，必戒其妻曰：“照管猫儿，都城并无此种，莫令外人闻见、或被窃去，绝吾命矣。我老无子，此与我子无异也。”日日申言不已，乡里数闻其语，心窃异之，觅一见不可得。一日，忽拽索出到门，妻急抢回，其猫干红色，尾足毛须尽然，见者无不骇羡。孙三归，责妻慢藏，棰詈交至。已而浸淫达于内侍之耳，即遣人啖以厚直，孙峻拒，内侍求之甚力，反复数四，仅许一见，既见，益不忍释，竟以钱三百千取去。孙涕泪，复棰其妻，竟日嗟怅。内侍得猫喜极，欲调驯然后进御。已而色泽渐淡，才及半月，全成白猫，走访孙氏，已徙居矣。盖用染马缨法积日为伪。前之告戒棰怒，悉奸计也。

【译文】

临安城北门外西巷，有个卖熟肉的老头，名叫孙三。孙三每天出门前，一定要告诫他老婆说：“好好照管我那只猫儿，全京城也找不出这种品种，千万不要让外人看见，如果被人偷走，那就要了我的命。我年老无子，这猫与我的儿子没有什么不同。”孙三每天都重复说个不停。邻居们屡次听到他的这番话，心里暗暗感觉奇怪，就想看一看那猫的长相，可是总是见不到。一天，猫忽然挣脱锁链跑到门外，孙三的老婆急忙将猫抱回屋内，那猫一身火红的颜色，尾巴和脚上的毛色也都是这样，看见猫的人，没有一个不感到吃惊和羡慕的。孙三回来后，责怪老婆没有看好猫，对老婆又打又骂。不久这事就传到一个宦官的耳中，宦官立即派人用高价来买那只猫，孙三一口拒绝。宦官求猫之心更是急切，前后四次拜访孙三，孙三只答应让宦官见一见猫。宦官见了猫之后，更是爱不释手，最后终于用三十万钱买下。孙三卖了猫后，涕泪俱下，又打起老婆来，整天唉声叹气。宦官得到猫后非常高兴，想将猫调教温驯后再进献给皇帝。但不久之后，猫儿的毛色愈来愈淡，才半个月，完全变成了白猫。宦官去找孙三，孙三早已搬走了。原来，孙三是用染马缨的方法，把白猫染红的。而那些告诫、打骂老婆，全是奸诈的计谋。

【解评】

这个人为了使猫变得稀奇，先是故意秘不示人，又故意放出，借口打骂妻子，以使人相信。后来终于使猫的价格大增。这个人利用了人们的猎奇心理和人们的贪欲，可以为后人戒。

丹客以丹行窃

【原文】

客有炫丹术者，舆从甚盛。携美妾日饮于西湖，所罗列器皿，望之灿然，皆黄白。一富翁见而艳之，前揖问曰：“公何术而富若此？”客曰：“丹成，特长物耳。”富翁遂延客并其妾至家，出二千金为母使炼之，客之铅药。练十余日，密约一长髯突至，绐曰：“家罹内艰，求亟返。”客大恸，谓主人曰：“事出无奈，烦主君同余婢守炉，余不日来耳。”客实窃丹去，又嘱妇私与主媾。而不悟也，遂堕计中，绸缪数宵而客至，启炉视之，大惊曰：“败矣，似有触之者。”因詈①主人无行，欲掠治妾，主人不能讳，复出厚镪②谢罪，客作怏怏状去。主君犹以得遣为幸，而不知银器皆伪物，妾则典妓为骗局也。翁中于贪淫，此客亦黠矣哉。

嘉靖中，松江一监生，博学有口而酷信丹术。有丹士，先以小试取信，乃大出其金而尽窃之。生惭愤甚，欲广游以冀一遇。忽一日，值于吴之阊门，丹士不俟启齿，即邀饮肆中，殷勤谢过，既而谋曰：“吾侪得金，随手费去，今东山一大姓，业有成约，俟吾师来举事，君肯权作吾师，取偿于彼，易易耳。”生急于得金，许之。乃令剪发为头陀，事以师礼，大姓接其谈锋，深相钦服，日与款接。而以丹事委其徒辈，且谓师在，无虑也。一旦复窃金去，执其师，欲讼之官，生号泣自明，仅而得释。及归，亲知见其发种种，皆讪笑焉。

【译文】

有一丹客夸耀自己会炼丹术，他的车马随从也非常多，每天携带着美貌的侍妾在西湖饮酒作乐，而陈列的器皿，看上去光彩照人，好像是用黄金白银铸造的。有个富翁看见了，非常羡慕丹客的财力，就上前行礼问道：“先生是用什么方法才能这样富有呢？”丹客说：“炼丹成功，这就是我的特长之物，故能发财致富。”富翁于是就请丹客及其妾来到自己家中，拿出两千两银子作为本钱，让他炼丹。丹客在丹炉中注入铅药，炼丹十多天后，暗中约一名蓄长胡子的人突然来到富翁家，欺骗说：“先生家突遭丧忧，请先生赶紧回家。”丹客听后悲痛不已，对主人说：“事出无奈，劳烦您与我的侍妾看守丹炉，过不了几天我就回来了。”事实上，丹客已将炉内的丹药偷走，临去前又叮嘱他的侍妾与主人私通，而这一切主人都蒙在鼓里，于是落入丹客的圈套中。主人与侍妾缠绵数日后，丹客回来了，他打开丹炉一看，惊叫道：“失败了！好像有人动过仙丹。”接着责骂主人没有善行，还要拷打询问自己的侍妾。主人见无法隐瞒，只好拿出很多银子赔罪，丹客这才装作郁郁不乐的样子离去。那主人还为自己能平安送走丹客感到庆幸，却不知丹客的黄金器皿都是假货，至于那名侍妾，是由妓馆中典押来作为骗局的道具。富翁因贪财好色，才落入丹客圈套，但这名丹客也是太狡猾了。

嘉靖年间，松江有一名监生，学问丰富，口才也不错，而且十分笃信炼丹术。有个丹士先施展一些小法术取得监生的信任，监生便拿出大量钱财，结果全被丹士偷走。监生既羞又恨，于是四处周游，希望有天能再碰上这个丹士。忽然有一天，两人相遇在阊门，丹士不等监生开口，就主动邀监生到酒馆喝酒，殷勤招待，表示赔罪，接着又和监生商议说：“像我们这种人，钱一到手就随手花掉。如今山东有个大户，已经和我约好，等我师父回来后就开始炼丹，先生是否肯暂时冒充我师父，等我从他那儿拿了钱就还给你，这事非常容易。”监生急于得到钱，就答应了丹士。丹士于是要监生剃光头发，扮成僧人模样，而丹士也以老师之礼对待监生。大户将监生接到家中，与他交谈以后，对监生的博学佩服不已，每天都热忱款待，而把炼丹的事交给丹士，并且认为有师父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天，丹士又偷了银子逃走了，大户抓住他的师傅监生，要到官府告他，监生大哭表明自己的身份，才得以释放。监生回到故乡后，亲友见到他剃光头发的狼狈模样，都在背后嘲笑不已。

【注释】

①詈（lì）：骂，责骂。

②镪（qiǎng）：钱串，引申为成串的钱。后多指银子或银锭。

【梦龙评】

以金易色，尚未全输，但缠头过费耳。若送却头发博“师父”一声，尤无谓也。近年昆山有一家，为丹客所欺，去千金，忿甚，乃悬重赏物色之。逾数日，或报丹客在东门外酒肆中聚饮，觇之信然，索赏而去。主人入肆，丹客欢然起迎，主人欲言，客遽止之，曰：“勿扬吾短，原物在，且饮三杯，当璧还耳。”主人喜，正剧饮间，丹客起小便，伺间逸去。问同席者，皆云：“偶此群饮，初不相识。”方知报信者亦其党，来骗赏银耳。

【解评】

他们设下圈套和陷阱，正在等着你去钻，所以狡黠之小人最恶，不可不防。

达奚盈盈救千牛

【原文】

达奚盈盈者，天宝中贵人之妾，姿艳冠绝一时。会同官之子为千牛者失，索之甚急。明皇闻之，诏大索京师，无所不至，而莫见其迹。因问近往何处，其父言：“贵人病，尝往候之。”诏且索贵人之室，盈盈谓千牛曰：“今势不能自隐矣，出亦无甚害。”千牛①惧得罪，盈盈因教曰：“第不可言在此，如上问何往，但云所见人物如此，所见帘幕帷帐如此，所食物如此，势不由己，决无患矣。”既出，明皇大怒，问之，对如盈盈言，上笑而不问。〔边批：错认了。〕后数日，虢国夫人入内，上戏谓曰：“何久藏少年不出耶？”夫人亦大笑而已。〔边批：亦错认。〕

【译文】

达奚盈盈是唐朝天宝年间某贵人的侍妾，姿容秀美，当时无人能及。贵人有一位同僚的的儿子任千牛卫，一天突然失踪了，官府寻找得很急。玄宗听说这事，就下诏书命令官府大肆搜索，可是搜遍整个京城，仍不见千牛卫踪影。玄宗就问他最近曾到哪里去过，他父亲说：“有位贵人生病了，他曾去探望过。”玄宗就下诏搜寻贵人的家。原来千牛卫一直躲在达奚盈盈房里，达奚盈盈对千牛卫说：“从如今的势头来看是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你出去也没有什么危险。”千牛卫害怕会因此而获罪，达奚盈盈就教他说“你出去后不能说是躲在我这里，如果皇上问起你去哪里了，你只要回答说见到过如此艳丽的美人，如此华丽的帷帐和幔幕，吃到过如此丰盛的宴席，自己实在是身不由己，这样说就一定不会有什么祸害了。”千牛卫出来后，去见玄宗，玄宗生气地责问他，千牛卫就依照达奚盈盈教他的所说，玄宗果真只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究。几天后，虢国夫人入宫，玄宗开玩笑地对她说：“你为什么将一个年轻人藏那么久，都不放他回去呢？”夫人听了也只是大笑一下罢了。

【注释】

①千牛：唐武官名，掌御刀，为君主贴身侍卫。

【梦龙评】

妇人之智可畏。

【解评】

智慧是我们解决问题的能力。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都能趋利避害，免除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