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凝《脸面》散文鉴赏

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祖上没有任何家底，只留下了三间土坯房，翻身过好日子的盼头似乎遥遥无期。

日子穷，都在过，而且要有脸面地过。那时的人朴实，厚道，很少有互相瞧不起的。村里人见面按辈分打招呼，从不缺礼数，少数滑头也不敢做出大格的事。被人骂“不要脸”是很难听的话，做了被老少爷们唾弃的事，几辈子的功德可能前功尽弃，后几辈子也恐难翻身，会永远背着沉重的包袱，辈辈传下去。

记得1972年10月份的一天傍晚，我母亲从生产队干完活，回家准备做晚饭，快走到自己家大门，听到对门邻居建升的母亲在自己院子里大声喊：“真是闹了鬼了！我离开家才一会儿，刚买的三个苹果就少了一个。这给三个孩子怎么分啊？谁偷了苹果？真不要脸！”

我母亲进到自己院子里，看到四岁的玉霞妹妹坐在地上啃苹果吃，心里一惊，赶紧把妹妹抱进屋里，急忙问：“刚才你找建升去啦？”玉霞瞪着两眼鼓着嘴点了一下头。母亲又问：“建升不在家？” 玉霞又点了一下头。“你拿了人家苹果啦？”玉霞胆怯地低下了头。“你不是在秀秀家玩儿的吗？”玉霞嚼完嘴里的苹果，说：“玩兒完了，想找建升玩儿。”母亲明白了，到人家没找着人，看到苹果就拿了一个回来。母亲气得脸绷了起来，扬起手就要打玉霞，正好这时我放学回家。母亲看到我，停住手，急切地说：“你看好妹妹，千万别出屋，我到刚才穿街卖苹果的小贩那儿去一下！”

母亲马上到另一间屋子拿了什么，腾腾地出了屋。不一会儿，母亲跑回来了，脸上流了好多汗，手里捧着两个红红的大苹果。母亲喘着粗气，对我说：“钢儿，今天让你解解馋，给你买个苹果吃，霞儿已经有了，这个给建升吃，你妹妹老跟他一起玩儿，好吃的东西也要想着人家，你们两个吃着苹果找建升去，把苹果给他，建升要不在，一定要给他娘，快去！”

我拉起妹妹往外走，咬了一口苹果，脆脆的，真甜。到了建升家，建升不在，我把母亲的话学了一下，建升的母亲开始不接，我就硬把苹果塞到了她手里，她夸我真是好孩子。回到家，看到母亲坐在屋门口，母亲一只手拉住我，一只手拉住妹妹，认真地说：“孩子，别人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人看着，都不要拿，记住没有？”我和妹妹努力地点了点头。

四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话，一直记在心里。若母亲地下有知，会感到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