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伐寄生赋》原文、译文、赏析

作者： 刘基

【原文】：

余山居，树群木，嘉果骈植。人事错迕，斤斧不修，野鸟栖息，粪其上，茁异类，日夕滋长，旧本就悴。余睹而悲之，乃募趫捷，腰斧凿，升其巅，剜条剔根，聚其遗而燔之。于是老干挺立，新荑濯如。若疮疡脱身，大奸去国，斧钺之时用大矣哉!作《伐寄生赋》。

天生五材兮，资土而成。汝独何为兮，附丽以生。疣赘蛭嘬兮，枝牵蔓萦。瘠人以肥己兮，偷以长荣。状似小人之窃据兮，谓城社之可凭。观其阴不庇物，材匪中器，华不羞于几筵，实不谐于五味。来鸟乌之聒，集虫豸以刺蚝。果被之而实萎，卉蒙之而本悴。坛杏无所容其芬芳，甘棠曷能成其蔽芾。亶无庸而有害，矧眶睷之可置?

尔乃建修竿，升木末，运斤生风，以剪以伐。脱缠牵于乔竦，落纤蕤之骚屑。剜藓肤以除根，敩去毒而刮骨。于是巨蠹既夷，新荑载蕃。迎春而碧叶云滃，望秋而硕果星繁。信知斧钺之神用，宁能裕蛊以生患也耶?

嗟夫!农植嘉谷，恶草是芟。物犹如此，人何以堪?独不闻夫三桓竞爽，鲁君如寄，田氏厚施，姜陈易位，大贾入秦，柏翳以亡。园谋既售，芈代为黄。蠹凭木以槁木，奸凭国以盗国。鬼居肓而人殒，枭寄巢而母食。坚冰戒乎履霜，羸豕防其躅踯。谅前辙之昭昭，何人心之自惑?故曰非其种者，锄而去之，信斯言之可则!

【译文】：

我在山中建房而居，四周栽植很多树木，佳美的果树交枝并列生长。由于人事错杂变迁，很久没用刀斧修剪。野鸟在树上筑巢栖息，撒下不少粪便，使树下的各种杂生草木长得很茁壮，日夜不断地繁殖生长。原来栽植的果木就要枯死，看到此景我心中很悲伤。于是就召募行动敏捷善于爬高的人，腰中别着斧凿，爬到它的顶端，砍去枝条，剔除根茎，又收集起砍落下来的杂枝乱茎一起烧掉。从此果树老干挺立起来，新芽茁壮湿润光泽，好像恶疮脱身，大奸佞离开国政。看来只要及时使用，斧钺的功用太大了!故作《伐寄生赋》。

自然生长的各种草木都是依赖土地而生成。惟独你为什么依附别人生存呢?身上长满赘瘤又招来至虫啮咬，枝条牵连，茎蔓缠绕。吮瘦了别人，长肥了自己，窃取别人营养而使自己茂盛。此情好似小人窃据权位，竟说有城狐社鼠之类的奸人可以依恃。看你的叶荫不能遮蔽物体，质材不适于做器物，花儿不能做桌席上的美食，果实不能调和五味。招来了乌鸦雀鸟的喧杂，聚集了虫豸刺蚝的嚼咬。果实被叮咬覆盖而萎缩，花儿被遮蒙而茎干憔悴。坛杏无法放出芬芳，甘棠又怎么能生长茂盛。本来是没有用而又有害的东西，何必要让它在眼前存在呢!

于是竖起长竿，升到树梢上，运斧成风，快速剪伐。解脱高树上的缠绕牵萦，拂落萎花上的烦扰羁绊。挖掉藓苔泥土以除尽其根，为去毒汁而刮掉树皮。由此大害诛锄了，新芽茂盛地长起来。迎春碧叶如云气蒸腾，望秋硕果似繁星缀天。深知斧钺的功用如神，岂能宽宏寄生虫而生祸患?

唉!农夫种植嘉谷，一定要锄掉恶草。植物尚且如此，人事如何可容?难道没听说鲁桓公时仲孙、叔孙、季孙三人争胜，鲁君如同寄居他国一样?齐国大臣田恒厚施于民，杀简公，立平公，使姜姓与陈姓颠倒了地位?大商人吕不韦进入秦国以后，嬴姓家族就灭亡了?李园的计谋实现之后，芈姓的楚国被黄姓家族所替代?蛀虫是依靠大树而使大树枯槁的，奸佞是凭仗国家而盗卖国家的。鬼气到了心脏和膈膜之间的人就要死去，枭鸟寄生在巢穴之中竟会吃掉自己的母亲。踏着寒霜要戒备坚冰将至，看见徘徊懒走要提防猪将变瘦弱。显明的前车之鉴可作信实，为什么人心总要自我欺骗?所以说不是栽种的，就要锄掉遗弃它，这话确实可以成为法则!

【评介】：

《伐寄生赋》为明代著名政治家、古文家刘基所作。这是一篇刺世疾邪的文赋。篇幅短小，主题鲜明，格调清新。它摈弃了汉大赋那种铺张扬厉、宏篇巨制的特点，突破了俳赋的骈偶对仗、注重辞藻的限制。有自然流畅之美，无板滞凝重之弊。

赋前小序，说明作赋的缘起。从砍伐寄生使嘉木繁茂，联想到“若疮疡脱身，大奸去国”，总结出“斧钺之时用大矣哉”，托物言志，以物喻人，开篇就点出了对邪恶势力作坚决斗争的中心思想。

赋的正文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历数寄生的可恶品质及其给他物带来的危害。“附丽以生”、“疣赘蛭嘬”、“瘠人肥己”，寄生的这些品质，显然是被作家当作邪恶小人来描写的。这些人的存在与国与民无用而有害，因此要坚决锄掉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在眼前存在。

第二部分，写砍伐寄生之后，嘉木得以繁茂生长。“运斤成风，以剪以伐”，一般地锄掉恶势力还不行。因此要“剜藓肤以除根，敩去毒而刮骨”，这样才能做到锄恶务尽，反映了作者不畏强暴与邪恶势力斗争到底的决心。

第三部分，由砍伐寄生嘉木繁茂这件事直接联系到，在社会政治生活中也应诛锄奸邪。作者一连用了四个典故，总结历史，说明邪恶势力危害之大。同时明确指出，要以历史作为镜子，前车之辙，不可重蹈。作者的“蠹凭木以槁木，奸凭国以盗国”的认识是极其深刻的。这种认识，无论在古代还是在今天，都是有积极意义的。

这篇赋对封建社会邪恶势力的抨击揭露、直抒胸臆的作法可以从东汉赵壹《刺世疾邪赋》、唐代萧颖士《伐樱桃赋》中找到影子。

有人评论刘基的赋是“质朴刚劲有余，生动形象不足”。《伐寄生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