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迪思《游弋的骨头》散文鉴赏
一
骨头沉寂了两百万年,挖出来的时候,掺杂了些微的黄色,中国特有的、泥河湾特有的黄色。
骨头上有两排尖利的犬齿,以及两根十二公分的长牙,尖锐得仿佛随时会戳穿身体。可以想象这个怪物悄悄靠近你,突然杀出,在你喉咙上挑开一个洞,你嗅到鼻腔中一股浓浓的腥臭的热气。恐惧?还是惊悚?所有的形容词或许都会失效。
一分钟就能结束一条生命,这个怪兽是如此迅捷。可夺命的对手并不比它强大,那些泥河湾盆地的猿人,仅仅靠打制的石头和削尖的树枝,呐喊和火把,耐心和意志,以及人多势众,击败了它。
骨头旁还有冷杉化石,这种白垩纪晚期出现的植物,在地球上繁衍6500万年之久,直到今天,还在四川的高山上、小兴安岭上,抬着它们骄傲的头。它们还在,剑齿虎已经灭亡了。
或许剑齿虎是从美洲移居过来的。冰河时代,海平面下降,它们顺着白令海峡那些露出的大陆架,或者是连成一线的岛屿,一步步地走过来。它们也历尽艰辛,可还是没逃脱被猎杀的命运。
它们四海为家,哪里有丛林,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有家。
泥河湾的冷杉,和加利福尼亚的冷杉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高高的树冠上也有一些史前鸟类在鸣叫。
瓦蓝的天空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土地,是一种黄,厚重的、中国味道的、浸入血脉的、打通经络的黄。
这黄土,最终将它们掩埋、石化,形成一块块沉默的骨头。活着的时候,它们在空间中游弋;死后,它们在时间中游弋。
一切都在游弋,冷杉的种子是会飞的。鸟儿是它们的史前客机,随着鸟粪降落,随后在这块丰饶的盆地安家,成长。冰川在游弋,海岸线也在游弋,有生命的,没生命的,都将游弋当作毕生的事业,尽职尽责地完成它。
二
骨头是奇怪的,像马又像牛,鼻骨上有一个断面,可能耸立过一只巨大的角;额骨上也有一个小隆起,可能是另一只角。高低搭配、错落有致是种美感,蠢笨的犀牛也有玲珑可爱的一面。
《山海经》是荒诞不经的,而荒诞的表象中总有一些真实。经上有一句话:“有兽焉,其状如马,一角有错,其名曰‘矔疏’,可以辟火”。大概这只犀牛就是那个可以辟火的矔疏了。司马迁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奇怪的动物,夏朝之前它们就灭绝了。从阳原县官村的小长梁里刨出来的骨头,让我们对古人多了一丝敬畏,一万年口口相传的历史也是历史,他们对一种消失的动物保持了长久的兴趣。
华夏古人可以记录得再详细一点,它身上有毛,这是一只披毛犀。史前一万年它在泥河湾奔跑,我们的祖先还在捕捉它。只是不知道用来烤肉,还是避火。
它的形象,从这个嘴巴游弋到那只耳朵里,代代相传,然后就成了“辟火”神兽。语言是个生命体,在游弋中生长变化,每一次传递都会增加一些信息,从食物变成怪物,从怪物变成神兽;传递者的姿态不断矮化,从平视到仰视,再从仰视到敬畏;从征服一个实物到被一个虚像征服,这就是神的文化。造神者编织神话,也是编织笼子,这个笼子关住别人,也关住自己。
辟火神在游弋,从北向南,到了苏门答腊,失去角和毛,几乎濒临灭绝。尽管它是神的近亲,但没有人崇拜它。它在适应环境上是个低能儿,需要被人类小心呵护,才能逃脱从地球上消失的命运。
大地在游弋,游弋时会唱歌,歌声就是喷发的岩浆。十万年前,大同火山群爆发,毁掉一个9000平方公里的湖泊,并震出一条峡谷,湖水东泄,那壮观的场面只有创世纪大洪水可比。之后留下一个适宜生命繁衍的盆地,一条养育万物的大河。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所有的生命都在游弋。
一代代的神在游弋,神是集建设性和破坏性于一身的怪物。
冰川在游弋,四次大冰期,历时几亿年。十四次更新世冰期,每次历时十来万年。而温暖的间冰期,只有一两万年。生命,包括人类,不过是在间冰期苟延残喘的一群过客。
任怎么游弋,终将变成一堆骨头。骨头会说话,会说出火山灰遮天蔽日的惨痛,在巨大的自然力面前,一切抗争都是徒劳。明晃晃、白森森的冰川,会冻结那些已经发展起来的繁盛的文明。几度毁灭,几度兴起,人类不过是时间面前一群踉踉跄跄行走的骨头。
三
马骨没有蹄,每只足有三根趾骨。没有蹄的马跑不快,只能是猛兽的猎物。有三个脚趾、没有翅膀是个悲剧,只能靠生殖速度来弥补奔跑速度的不足。食量大,消化不良,这神奇的马贴地行走又缺乏克制,还要吃更多的草,贪图更大的草场。
劣势动物占据优质资源,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就算它进化出了蹄,变宽了门牙,退化了犬齿,也不能占得任何先机。
三趾马是原始人的食物,容易捕捉,也容易驯服,吃剩下的骨头,有几块在时间的游弋里演变成石头。它们进入人类牙齿的数量,应该比进入剑齿虎牙齿的数量要多。骨头与骨头的碰撞,是史前时代的主要交响乐,比贝多芬的《命运》更为悲壮。
如果不是人类发现马的四条腿可以替代人的两条腿,马早就灭亡了。它们应该以做人类的奴隶而荣幸,甚至自豪。一个常年驰骋在草原上的动物,以失去自由为幸福,这就是马的哲学。
马是一个天生的游弋者,身体在游弋,身份也在游弋。马伴随了人类社会整个古代史,炎黄尧舜、成吉思汗、努尔哈赤,英雄人物总是以马背上的征服者自居。马貌似可以获得人类的尊严,有一个属于它的名字,乌骓、赤兔,极少数马载入史册。大多数马只是工具,拉车耕地,胯下坐骑,是一种活动的商品,具有物的属性。
马是低贱的,别赞美它,它只是一个低头走路的工具。诡异的是,因为它是工具,所以大量繁衍,成为脱离自然界、踏入人类社会的幸存者。它的种类和数量一度繁盛到让自然界动物眼红的地步,在人类异化之前,马早就异化了。
人类选择了它,也会淘汰它。汽车来了,马开始退场,只有少数优良品种,存留在赛场上。淘汰的都是平民,留下的都是貴族,一匹赛马要比一辆好车贵。
从食物到运输工具,从工具到宠物,马没有犯什么错,它唯一的错误是选择了一个神,一个能将它驯化的神,它的命运完完全全捏在这个神的手心里。
马可以遥望一棵树,一棵高山上的冷杉,一个不会动的生命有它生长的自由,而这个四蹄腾尘的动物却没有自由。
它的祖先深埋在泥河湾的红壤里,被挖掘出来,陈列在博物馆中。它在动物园的笼中,咀嚼着干草,充当一个活动的标本。
它会说,上帝和它开了一个玩笑。
四
长长的弯曲的象牙,皇冠式突起的头骨,一副王者气派。这是泥河湾丛林的王,纳玛象,巨大的体型,坚韧的厚皮,似乎没有什么对手。
只是,这些骨头都是零散的,还有砍砸和刮削的痕迹,它们已被吸取骨髓。骨头和石头堆在一起,被不同程度地加工,显然,这是原始人类的厨房和餐厅,那些象王,在这里被宰杀进食。
或许是某种愿望,吃了它可以力大无比;或许是稀罕它那美丽的长牙;总有一种理由,让两百万年前的人类迷恋纳玛象。
迷恋的结果是杀戮,在母象前把小象杀死,或在小象前把母象杀死,象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不是稀罕事。死亡是每天都要发生的,每一天,都会看到不同的生命死去,活着是唯一的意义。
分割纳玛象的时候,牙一定会被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然后进入仪式,对尸体的一部分祷告。生命一旦消失,想怎么定义就怎么定义,不是神,就是鬼。纳玛象运气是不错的,充当食品之后再被当作神来对待。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对着象牙说出自己的愿望,有多少个愿望,就有多少种语言。语言也许不是在劳动号子中,而是在祈禱中产生的。纳玛象以自己的悲惨命运来促进人类文明的发展和延续,这也算一场贡献。它的肉游弋到人类的肠胃里,它的牙游弋到人类的供桌上。这是一场牙祭,存续了两百万年,在三星堆,还可以找到一颗牙,一颗长长的牙。
摆脱群体灭亡的方式只有游弋,其他种类的象向南方迁徙了,它们适应了更热的环境。想活下去就得改变自己,这就是进化。进化也有可能是退化,自然无情,好不容易变化出来的优点,在灾难面前,也许全是缺点。
每一次重新进入冰河期,生命就得重塑自己。变化得慢的,就会被淘汰。
纳玛象是被淘汰者,它们过于依恋泥河湾的大湖,走不出这片丛林。这个王者气质的庞然大物,其实是娇气的。它们身上有毛,可是不够厚,往南走,觉得太热,往北走,又觉得太冷。于是它们徘徊在这片温暖湿润的风水宝地,等待人类把它们全部杀光。
存活下来的,不是这种高贵的生命,而是一些低贱的、游弋的生命。
五
骨头一定要找到,骨头是如此重要。巴尔博、桑志华、德日进、皮韦托、步日耶、贾兰坡都在寻找,一个地层一个地层查看,但骨头躲躲藏藏。
东非的奥杜威峡谷,和泥河湾出奇的相似,既然他们找到了夏娃,为何我们不能找到盘古、伏羲、女娲?
马圈沟一百万年到两百万年的土层中有大量打制石器,和古人类活动的遗迹,就是没有一块头盖骨。
我们想念一幅岩画。云南沧源,两万年前的一个画家,描绘了盘古的形象:头上有光,左手持斧,右手持木,两腿直立,傲视群雄。
顺着时间追溯,也许是解构的,就像辟火神是一只披毛犀一样,也许我们的盘古,只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猿人,拿着一把粗糙的石斧,刚刚杀死了一只转角羚羊,或者双叉四不像。开辟鸿蒙的盘古,是一个为一日三餐奔波的凡夫俗子。
神碎了一地,或许只剩下头盖骨、指骨、股骨,泛着石头的青光。在神的意义上,我们尴尬、齿冷;在人的意义上,我们感觉到一丝潮湿、温热,和微微的心动。
我们看到了自然,还有那些不加修饰的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个箭头是指向生命本质的,和自然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另一个箭头是指向繁荣的,不断地隔绝自然。
人类越来越趋向于聚集,在城市,文明程度似乎可以用离自然有多远来丈量,生命的优雅、高贵、时尚可以用摆脱多少自然属性来评价。
人类在脱离自然的节奏中游弋,把自己变成神。这个神最终要离开肉体,把意识植入电脑芯片中,成为一个不依赖生物的存在。然后人类可以没有森林和草原,没有空气和海洋,可以在太空中游弋,可以在毫无生机的火星生存发展下去。
任何色彩单调的星球都可以移民,只要有能源、能量、化学元素。
在黑漆漆、泛着星光的宇宙中,在飞船上,我们或许会怀念一棵冷杉,它的枝杈还在努力触摸天空,它的细叶还在舔着阳光的味道。
我们怀念闪闪的唇光,肉体与肉体的偎依,春潮涌动时的每一个细节,还有那些两百万年前就在大地上追寻幸福的游弋的骨头。
-
“题诗石壁上,把酒长松间。”携着份量重不到哪去的笔砚、酒壶,踱到一个大约也高不到哪去的小丘冈的半腰,停下来,在石壁上题几句诗纪行,算是作了交待,对得起这次出游了。"> 什么是润色的修辞手法与语句例子
[定义]通过增减语句字词或笔画以及改变句读的方式使变句与原句产生迥然不同、大异其趣的效果的一种修辞方式。又称微殊。">
-
王昌龄·采莲曲①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注释】①采莲曲:是宁府诗旧题,又称《采莲女》《湖 "> 梦见梨花
梦见梨花是什么意思梦见梨花,暗示着最近会有大事情发生,可好可坏,你要小心谨慎为上。梦见梨花盛开,表示你近期如果感到迷茫,就要坚持自己的底线,并对事情进行仔细的分析,状况就会变得明朗。梦见满树盛开的梨花
-
孟德者,神勇①之退卒也。少而好山林,既为兵,不获如志。嘉祐中,戍秦州。秦中多名山。德出其妻,以其子与人,而逃至华山下。以其衣易一刀十饼,携以入山,自念:“吾禁军也。今至此,擒
-
鲁人徙越 原文 鲁人身善织屦(jù),妻善织缟〈gǎo〉,而欲徙〈xǐ〉于越。或谓之曰:“子必穷矣。”鲁人曰:“何也?”曰:“屦为履之也,而越人跣〈xi
-
语义说明:比喻人外貌和善可亲,内心却阴险狠毒。贬义。 使用类别:用在「面善心恶」的表述上。 笑里藏刀造句:01他是个笑里藏刀的人,得小心应付。 02我不跟他往来,因为他笑里藏刀,太狡猾了。 03这种人
-
诗词与作者的境遇孟子说,“知人论世”。了解作者,对于了解作品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诗词的内容不是抽象的,它从生活中来,总是和作者 "> 《三峡郦道元》文言文阅读及答案
《三峡郦道元》文言文阅读及答案 (二) (8分)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
-
在人死后去往何处,有很多的说法。有人说人们死后会变成天生的星星,有人说人死后会投胎重新开始。不管是哪一种,在人死后都会去往一个好的地方。那在梦中梦到人死了,有什么特殊的涵义吗?梦到别人死了,是代表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