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爱情故事中的“初见” 扣人心弦的真情
而这,恰恰是文学作品的“英雄用武之地”。
一、初见
文学作品里当然还有千古流传的爱情故事的“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清代最著名词人之一的纳兰性德(1655-1685),以这两句吟唱出不亚于元好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感慨。
初民们的“恋爱频率”今日已经难以捕捉。就春秋时期的汉民族言之,后来固定在夏历三月初三的“上巳节”,起先的主要活动是人们结伴去水边以香熏草药沐浴(称为“祓禊”),此后又增加了祭祀宴饮、曲水流觞等内容。
《诗经·郑风·溱洧》早已刻绘出两性相邀参与盛会,以及“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的生活化场景。直至杜甫《丽人行》写下“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还在酝酿唐代长安的曲江风景区内,借助这一节日孕育爱情佳话的可能。
同是唐人,李商隐咏叹的是“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不管大内深深,抑或侯门似海,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听得旧人哭,似乎总是上层贵族妇女逃脱不了的梦魇。
当代领一时风骚的清宫戏,依然说不完千百佳丽从获得临幸到受人白眼的人生的无常。汉代身居冷宫的班婕妤以泪洗面之余不免会想,如果人生的长河永远停驻定格在第一次见成帝的一瞬,而不必担心像团扇在秋风萧瑟时就被收起那样的命运,那该多么美好。
二、指腹为婚
当然,发生在平民人家的始于素不相识的男女关系,并非现代人的自由恋爱所标榜得那么轻易。未曾出嫁的闺女与未曾成家的男子见面恐怕近于天方夜谭。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为宋以来礼教渐趋严明的中国式婚姻的主流。其中的例外,一是借助特殊情境和机缘巧合,可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一是出自较为亲密的人伦关系,这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
前者如元杂剧《西厢记》里,崔相国家中落难之际,张生初见崔莺莺,产生的是种“我死也”的夺命销魂感受。“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空着卧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秋天的菠菜究竟什么味道?为何这小子与我们这些芸芸众生品尝到的那么不一样?反正前人的批语写道,“张生也不是俗人,赏鉴家!赏鉴家!”
后者见于祖先们还发明的一种特殊的婚姻形态,曰指腹为婚。也就是两户稔熟的人家于女子怀孕以后,指腹相约,若所生子女为一男一女,则就此结为秦晋之好。
由于指腹为婚需要割下衣襟作为婚姻约定的信物,故又称其为 “割衫”或是“割襟”。
“指腹为婚”这种婚俗大约从元朝起较为多见。尤其是翻开明清小说,频频出现已然构成情节模式。它有时变异为公案故事,通过悔婚赖婚,演绎出利益与信义的对立,有时又用来表现士人的发迹变泰,而被寄寓沉甸甸的人生理想色彩。总之是巧妙回避了古今中外相当一部分人所并不信仰的“一见钟情”的问题。
三、有亲和力的帅
相较于宫掖深处与仕宦门庭的禁忌,穷困潦倒的儒生贾雨村的一次被乡绅甄士隐接待,却铺垫了日后封官抱得美人归的顺遂。
书中说他“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鲁迅有言,《红楼梦》一出来,传统的写法都被打破,这里也有所体现。须知既是丫鬟,未必就如小姐沉鱼落雁,好似西子昭君(何况那么描绘也有模式化的弊病)。并且结合人物身份,此处第一次见面的前提,也属于一种“平视”。不像那篇脍炙人口的白话小说《卖油郎独占花魁》所说,卖油郎秦重从远处看花魁娘子,“此女容颜娇丽,体态轻盈,目所未睹,准准的呆了半晌”。
后一作者如此写,是有意突出起初秦重与追求对象的差异悬殊,从而肯定其大胆执着的行动。
与之不同的,是宝黛爱情开始发芽的情景。黛玉眼中的年轻公子,除了一副雍容繁缛的装扮,便是贵族少年的特殊气质——“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很快,她的反应是心下大吃一惊,“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都说心有灵犀、心灵感应,在宝玉这一方,细看黛玉形容得出的是与众各别的印象:“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宝玉看罢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一语点破揉碎万千读者的柔肠。绛珠仙草与灵瑛侍者的前世神话,到今生即将展开绚烂的画卷。
在贾母的质疑下,宝玉重新调整了说法,“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未为不可。”可以说,这将情人、友人之间的初见,提升到接地气但又是至高的境界。当下观众最为激赏的“有亲和力的帅”,想来无过于此。
四、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有别于宝黛钗的三角恋情,湖北商人蒋兴哥、妻子王三巧与第三者陈商的故事,读来是另一番荡气回肠。有人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小说里的丈夫并非这样。只是因为到广东经商长年未归,其妻一次凭窗外望,无意中看见了一个相貌类似丈夫的帅锅陈大郎。
《情史》记载的这个故事说这时,王三巧“既觉其误,赧然而避”,一下子羞于见人。而到了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明珠“三言”中,《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版本则描绘得更生动入微,“三巧儿见不是丈夫,羞得两颊通红,忙忙把窗儿拽转,跑在后楼,靠着床沿上坐地,兀自心头突突的跳一个不住。”这次意料之外的见面的结果是,“谁知陈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妇人眼光儿摄上去了”。故事的后半部分并不将情节和趣味停留在私通上,而是表现了蒋兴哥对于妻子出轨的自责,王三巧对于丈夫的愧疚,以及他们捐弃前嫌破镜重圆。正如美国夏志清(T.Hsia,1921-2013)在《中国古典小说导论》(1968)评论的那样,这三个青年人“会爱并忠实于爱”,作者也对美丽的错误表示出难得的理解与宽容。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此为这段“初见”故事展开前,小说引用的国人常挂在嘴边的说法。如果要了解这位著名汉学家何以将《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推举为明代最伟大的小说作品,中国历史上堪称独步的通俗小说,读者诸君还是亲自捧读书册,开卷有益,去走进这个细腻温馨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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